雲璟帝看清了禦案對麵小姑娘的麵容,身子猛然前傾,一雙老眼亦驟然瞪成了一對銅鈴。


    他瞠目結舌,張著嘴原地嗚嚕了半晌,雙手不斷淩空打圈,到底是沒能說出句囫圇的話來,最後竟是白眼一翻、兩眼一閉,就那麽直挺挺向後仰暈在大椅之中了。


    慕大國師當機立斷:“阿衍,藥!”


    “好嘞!”墨君漓從善如流,迅速摸出兜裏的兩隻瓷瓶,蓋子一拔,掐著自家老子的下巴,便是一通猛扣。


    黃豆大小、尚不曾被徹底陰幹的蜜丸入口便化出了一股股甜得發苦、苦得發甜的藥湯。


    原本暈過去的墨景耀亦登時被那苦澀難當,又齁到讓人想吐的可怕藥味生生叫回了魂。


    他睜眼發現自己的下頜正被人掐在手中,又恰瞥見少年尚未收回去的兩隻瓷瓶,再砸吧著嘴裏那股難吃到讓人懷疑人生的藥丸味道……


    當即一個鯉魚打挺,嗷一聲竄起了身子順帶吐了嘴裏的蜜丸,痛心疾首:“呸呸呸!臭小子,你老子我平日對你還不錯吧?你犯得著這麽著急忙慌地弑父殺君嘛!!”


    “竟然還玩投毒……還是這麽難吃的毒!”難吃得他頭皮都發麻了!


    墨君漓滿麵無辜:“臭老頭,誰給你投毒啦?這分明是給你護心保命的藥好嘛?”


    “你見過難吃成這樣的毒?”


    啊哈,那倒真沒見過。


    墨景耀摸鼻望天,其實他知道這玩意大概率是藥,小概率是這混蛋崽子故意弄出來折騰他玩的,但他真沒想到這東西能難吃成這樣啊!


    這又苦又澀又甜又鹹還剌嗓子的玩意它就不是人吃噠!!


    可惡,他不管,這麽難吃他就覺得是毒,沒毒也得有毒!


    “誰知道這是真的藥,還是你特意搓出來的藥渣球球。”雲璟帝撇了嘴,抱著茶盞猛灌幾口,扭著老臉嘀嘀咕咕,“難吃得都趕得上天牢酷刑了。”


    “醒醒,藥渣球也不會這麽難吃。”少年哭笑不得,沒好氣地翻翻白眼,“阿辭猜到你今兒見到她後,怎麽都得受點驚嚇。”


    “她怕你歲數大了心脈不如年輕人強健,萬一一個不慎再嚇出點好歹,這才開了兩張藥方,讓我連夜命府中醫師們配出藥來,又搓了蜜丸。”


    “搓蜜丸是為了方便攜帶。”抱著鬥笠的小姑娘笑吟吟地插了句話,“至於藥方……這是從玄門古書上扒下來的老方子,臣女略略做了改良。”


    “是以,藥效雖強,味道可能的確不怎麽好。”


    她是不會告訴陛下,今兒是她頭一次使喚這方子的。


    慕惜辭微笑。


    “就是這樣。”墨君漓嫌棄萬分,“結果你這混老頭非但不領情,還好意思說我們給你下毒。”


    “那怎麽可能!”


    “我巴不得你在這倒黴皇位上多坐個百八十年,最好坐到我都駕鶴西去——誒嘿,那才叫自在。”


    “呸!多坐個百八十年,我豈不是要變成老妖怪了。”墨景耀皺著麵容撇了嘴,一麵又噸噸噸灌了兩盞清茶。


    “告訴你哦,你想得美,等著處理完前朝那幫蠢貨,轉頭我就禪位!”


    “喔,那你禪吧,愛給誰給誰,”少年攤手,“反正我不要。”


    “?臭阿衍你是不是想要造反?”雲璟帝凶神惡煞地叉了腰,墨君漓聞言笑著一撐下巴:“造反還不敢當。”


    穀母</span>“不過老頭,阿辭還在呢,你這個樣子……”


    被人提醒了的墨景耀陡然清醒了三分,他忙不迭一屁股坐回了大椅,佯裝出一派和藹慈祥:“……啊哈哈,錯覺,剛才的一切都是你們的錯覺。”


    是的,他剛剛絕對沒有跟阿衍那小臭崽子拌嘴,也絕對沒有跟他討論勞什子的禪位造反,更沒有提過什麽毒啊藥啊的!


    絕~對~沒有!


    雲璟帝正襟危坐,企圖挽救自己(在準兒媳婦心目中)的形象,麵上端著的笑容愈發的溫和慈愛:“話說回來,小阿辭,你怎麽會變成夢生樓的那位妄生先生?”


    是不是阿衍那小混蛋忽悠的,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回陛下,因為臣女的道號原本便是‘妄生’呀。”慕大國師含笑彎眼,“夢生樓頂樓的那位‘妄生道人’,也確實就是臣女。”23sk.


    “……嘎?”墨景耀腦袋一懵,下意識擠出了聲鴨子叫,而後滿目迷惘地轉頭看了眼墨君漓。


    少年甚為輕鬆自如地聳了肩:“是這樣,阿辭便是我那個朋友,也就是夢生樓頂樓的那位妄生道長。”


    “老頭,我一早就跟你說過了,你兒子我是吃軟飯的。”


    他吃的是小國師的玄門軟飯,而且這軟飯他吃的很是真心實意。


    主要是沒辦法,他不會,就算學了也趕不上人家厲害,幹脆躺平任喂——


    軟飯,真香。


    ……那這麽一想,他好大兒的確是隻能吃軟飯哦?


    雲璟帝後知後覺地伸手撓了頭:“這也就是說……”


    “小阿辭,你當初在京郊道觀裏學到的,壓根就不是什麽粗淺醫術,而是正兒八經的玄門道術?”


    “那倒不是。”慕惜辭斂眉搖頭,“陛下,臣女另有師承,這一身本事,也並非學自京郊的那幢道觀。”


    “隻是觀中諸位道長,在臣女年幼之時,的確對臣女多有照拂,臣女亦一直感念在心。”


    “哦哦,這樣,我明白了。”墨景耀麻溜溜地將頭點了小雞啄米,到現在他仍舊覺得自己渾身飄飄忽忽,如在夢裏。


    他眼巴巴盯了許久,好不容易才被自家兒子拐騙到手的小敬家的乖巧小棉襖,怎麽突然就變成道行深不可測的老道長了?


    弄得他也渾身怪不自在的,瞅著麵前這小丫頭,心裏便隱約有點發怵。


    ——他看走眼了,這才不是什麽芝麻餡兒的黑心小湯圓,這小丫頭就跟他兒一樣,就是個走一步掉二兩粉麵子的、從皮黑到裏的芝麻團子!


    雲璟帝幾不可察地偷摸咽了口水,腦內瘋狂回想起從前與這小姑娘相處時的點點滴滴。


    他應該沒有哪地方不慎惹到這丫頭吧?


    沒有吧?應該真沒有吧?


    唔……沒有就好,他還不想中年早逝,也不想被小姑娘一道符拍死。


    墨景耀如是想著,心頭提著的那口氣微微一鬆——嚶嚶嚶,果然還是他們家樂綰最可愛了。


    雖然她冬天透風夏天捂,但她好歹還是件正常的小棉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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