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朱幾近不設邊防,他們能輕輕鬆鬆地自乾平趕至虞朱,元濉手下的探子自然也能。


    隻是從前與他們娘親見麵的唯有外婆和舅舅,他們外公自始至終都不曾露麵,是以,即便元濉心中仍舊有所猶疑,也絕不可能以此發作。


    直到他們爹爹也跟著出現在了虞朱。


    於是這場會麵的性質便在一瞬間變得不同了——至少在文煜帝眼中,不會再與先前相同。


    尤其是在舅舅他們提議,往後每年都要抽個時間來虞朱小聚一番後。


    ——是的,他們這一次會麵的確不曾談及半點有關家事之外的東西。


    但下一次呢?


    下下一次呢?


    他們能保證每一次都如這一次一般嗎?


    甚至,哪怕他們真能發此誓言,元濉也是不會相信的。


    少女顫抖著閉上了雙目,這不過是場再簡單不過的會麵親友,落在那生性多疑的帝王眼內,卻成了她娘親外婆他們另懷異心的鐵證!


    “……他們第二個機會,便是娘親懷了你。”慕惜音的嗓子無端發了啞,她下意識地攬緊了自家小妹,“南疆那場動亂來得蹊蹺,平息得也甚為詭異。”


    “夏初鬧出的事端,冬月便已被收拾得利落。”


    “那南疆地勢遠比北疆更為複雜多變,桑若也不似寒澤那般缺衣少食,縱然桑若的兵力不及乾平,憑借著氣候和地勢,他們也不至不出半年便落敗成那個樣子。”


    “元濉挑撥出了南疆的亂子,又故意讓爹爹在娘親臨盆之前得以趕回京中。”


    “他就是想讓爹爹嚐一嚐親眼見到所愛之人離世的痛苦,最好能一舉打破他心底的防線,讓一代乾平的戰神就此隕落於無間之地——”


    “我早該想到的,阿辭,這些東西我早就該想到的。”


    “蕭淑華沒那個悄無聲息便能害了娘親的本事,同樣也沒那個腦子。”少女的喉頭微微哽咽,“國公府又是什麽樣的地方?”


    “普天之下,能有那個能耐把手伸到國公府來的人,一共能有多少?”


    “不說這些了……阿辭,回去後我會重新安排人手,命‘梟’的人重新徹查蕭淑華身旁的心腹婆子們。”慕惜音重重吐息,“這次讓他們將搜查的範圍擴大一些。”


    “也便無需拘泥於乾平範疇了——虞朱,桑若,扶離,一處都不能放過。”


    “這次,就算是掘地三尺……”


    哪怕當真是要掘地三尺,她也要將當年之事,查個明白!


    慕惜音緩緩咬緊了牙關,驟然得知此事,她隻覺自己的呼吸都有些不順暢了起來,慕惜辭見狀忙不迭安撫似的拍拍少女的手臂,臉上亦多了三分憂心之意。


    “阿姐,此事不急。”小姑娘斂著眉眼,低頭拉過了她的手,她慢慢掰開那被捏得骨節都泛了青白的細長手指,她瞅見她掌心被指甲掐出的痕跡,不由目露疼惜。


    “我在數日之前,便已命韻詩去搜羅那頭的消息了。”


    “等她那邊覺出異常、有了回音,咱們再有針對性地盯著那幾個有問題的人細細查探,也不算遲。”


    “保不齊還能省下不少時間。”


    “再者,阿姐,寒澤馬上便要亂起來了。”慕惜辭垂頭衝著少女掌心呼出兩口氣來,試圖吹散其上的幾道刺目紅痕,“西商也不會安分太久。”


    穀鴰</span>“前線還有的是用得到‘梟’的地方,您身邊也不能一個人都不留呀。”


    “先等等看,阿姐,咱們再等等。”


    寒澤,西商。


    是了,這可不是什麽安平的世道,這是眼見著便要動蕩起來的大爭之世。


    她不能任性,也沒那個能在這種時間裏任性的資格。


    慕惜音竭力調整著自己的心緒,良久後總算平複了那不定的呼吸。


    她慢慢撫平裙擺上被她不知在何時掐出來的褶皺,發啞的嗓子亦勉強恢複了幾分清亮:“……好。”


    “別擔心,阿姐,我們總能查出來的。”小姑娘輕聲呢喃,一麵輕輕抱緊了自家姐姐的手臂。???.23sk.


    她的指尖涼得像是冬日房簷上垂下的冰溜,她努力搓熱了手掌,依然難以使之染上分毫的熱度。


    她忽的有些難受。


    ……也許,她不該將此事告訴阿姐的。


    都怪她這沒睡醒的腦子。


    慕惜辭抬手錘了錘自己發暈發重的腦殼,眉頭不住地蹙了又蹙。


    她本想開口與自家阿姐再說上兩句,孰料那馬車卻先她一步,穩當當停在了城樓之前。


    “兩位小姐,咱們到了。”車外傳來車夫勒馬的聲響,隨行而來、坐在車板上的靈畫應聲撩開了車廂的軟簾。


    下車時的慕惜音已然恢複了往日的溫婉大方,小姑娘歪著腦袋,盯著她麵上的神情瞅了半晌,跟著默默蹦下了馬車。


    秋日裏的晨風早已帶上了三分寒氣,那冷風吹在麵上,順著領口鑽入了背脊,直教小姑娘冷不防打了個激靈。


    發黏的腦子也頓時清醒了。


    送行之時照例被設在辰正,隻是這回不再有那上萬名待開拔的大軍,僅剩下寒澤的那些使臣,並上一小隊護送使臣歸國的慕家輕騎。


    雲璟帝拉著那幾位寒澤使臣,簡單過上兩遍場麵話、隨手賞了些乾平的獨有珍寶後,便將輕鬆人送上了車。


    臨上車前,葉知風不著痕跡地回頭瞅了眼藏匿在人群中的半大姑娘,見後者向著她微微收斂了下頜,這才頂著雙通紅的眼眶,靜靜收回了目光。


    ——果然,就算隔著這麽遠,慕小姐和七殿下身上的那一大團救世之功,仍舊很是刺眼啊。


    她就不該手賤弄開那勞什子的望氣術!


    葉知風眼淚汪汪地登上了馬車,慕修寧亦隨之翻身上了馬。


    少年攥著韁繩,回身對著眾人閑閑揮動了衣袖,繼而長鞭一揚,率先上前開了路。


    那襲紅衣眨眼便消失在林道盡頭,馬蹄揚起的點點沙塵亦轉瞬消弭無跡,墨綰煙望著遠方悄然拉動了慕惜辭的指頭,嬌俏的小臉上隱約閃過一線不易覺察的擔憂。


    “阿辭,葉姐姐他們此行應該會順利吧?”小公主偷偷摸摸壓低了聲調,“不會出什麽問題吧?”


    “殿下,”小姑娘含笑回握住小公主,“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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