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八月,早已是一派碧凋翠盡的秋深之相。


    銀甲紅衣的少年負著那杆纏了紅纓的六尺長槍,馬蹄踏著枯葉,發出陣陣細而脆的破碎聲響。


    他引著車隊緩緩穿行過那冷硬而沉默著的燕關,馬車的木輪碾過混了枯葉的微潮泥土,留下道道半寸深淺的泥濘轍痕。


    葉知風抬手挑開車窗上的軟簾,昨夜北疆剛下過雨,簾子一開,泛著涼意秋風即刻卷攜著那混了泥腥的水汽撲入了車廂之內,刮在臉上,微微的疼。


    她又回到這個地方了。


    清冷少女慢慢眨了眼,心底無由來地顯出股極淺的悵然,冷氣躥入喉鼻令她的胸骨隱隱發了痛,她看著燕關之外連綿著的重山疊嶂,隻覺心跳陡然空下一拍。


    她收手下意識的按緊了胸口,掌心之下、衣衫之內,躺著張朱砂密繪的替命符。


    葉知風靜默垂眸,指尖悄然描繪出那符紙的輪廓,心神微定。


    “聖女殿下,慕某隻能送您走到這了。”慕修寧攥著長槍衝馬車內的清冷少女略一欠身。


    現下乾平與寒澤已然議了和,他一個身負帝王旨意的他國將領,自是不宜再隨意踏出燕關界限。


    便連那鎮守在雎城的湛明軒,在好生將這一隊寒澤使臣送回都城之後,也需帶著那上萬名的慕家兵將,撤離雎城、退回燕關之內。


    “不過,明軒會帶著一隊輕騎,在隴城外等候著接應您的。”少年抬眼望向數裏之外的暗色城牆,隱約瞅見那一連串被銀甲折出的刺目冷光。


    “他們會負責殿下您在寒澤境內一路上的安全……您隻要穿過這片草場就好。”


    燕關與寒澤最邊境的隴城之間,橫亙著片三裏見寬的小小草場。


    這便是乾平與寒澤的界限。


    “好,有勞小公爺一路悉心相送,知風心下,感激不盡。”軟簾後少女的嗓音清冷幹淨,葉知風隔簾望向草場的盡頭,放在膝上的雙手悄悄收攏。


    眼下正是北境的深秋時節,草場上那半人高的雜草早便枯黃殆盡,餘下的草梗雜亂幹硬,這樣的草場雖不適宜再被人拿來喂養牛|馬,卻極適合用作埋伏之地。


    偏生慕修寧不宜再帶著兵馬貿然越出燕關,偏生尚留在寒澤境內的乾平將士,不好現在便踏出隴城的地界。


    兩國已然議了和,若無特殊情況,乾平的將士們一旦徹底出了寒澤,就不便再掉頭趕回去了。


    若她是葉天霖與那位“師先生”,她定會穩穩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利用好這片僅有三裏之寬的枯黃草場,暗中設下那天羅地網——


    是以,於她而言,穿過這草場,無異於走一遭現世的“鬼門關”。


    希望……一切都能夠順利。


    葉知風緩緩繃緊了唇線,手探去袖內,靜靜摸出臨別前夜,慕惜辭送予她的那隻雷擊木雕成的小法劍。


    篆著符文的法劍入手,給她心中增了些不深不淺的底氣,她捏緊法劍,轉而又摸來兩道破魔鎮煞的朱砂黃符。


    車夫吆喝著二次揮動了馬鞭,馬兒拉著車子緩步前行。


    偶爾有枯草越過軟簾探入車內,少女閉著眼睛,靜默細聆著那雜草刮過車廂的沙沙聲響,和那車簷四角垂落的銅鈴。


    馬匹噅鳴聲響徹了天地,風壓著枯草,翻起泛黃的浪潮,這短短的三裏走得竟像是三年那樣緩慢,她心下數著拍子,默算起他們走過的路。


    半裏,一裏……二裏……三……


    不對,他們早走了不止三裏了。


    她怎還聽不到隴城郊外小販們的叫賣聲響?!


    葉知風驟然驚醒,伸手猛一把撩開了車簾,燕關還在身後一裏外的地方,隴城亦仍舊矗在他們身前二裏之處。


    穀乵</span>地上木輪壓出的轍痕淩亂不堪,枯草被馬匹踩踏出一個又一個的窩,他們竟不知從何時起,在原地打了轉。


    鬼打牆——


    少女的瞳孔倏然一縮,帶著輕騎守在隴城的湛明軒隱隱瞧出了他們的異常。


    從一刻之前他便已瞧見了寒澤使臣的車隊,可他們竟走足了一刻還不曾抵達隴城。


    兩三裏的路程,尋常人徒步都花不了一刻,遑論是坐著馬車?


    湛明軒猛地捏緊了身側劍鞘,手指悄然撫上了劍柄,他向前略略驅了馬,衝著那停滯不前的車隊振臂高揚了聲線:“聖女殿下——你們那邊還好嗎?”


    什麽?


    他在說什麽?


    她為什麽什麽都聽不到!


    葉知風錯愕萬分地瞪大了眼,她在這個位置,大致能看到那黑衣輕甲的少年在向著他們用力揮舞了手臂。


    他像是在大聲呼喝著什麽,可她卻連半個字都聽不到。


    不……不對,不光是那少年高喝的聲音。


    應該說,她現在什麽聲音都聽不到!!


    那些風聲、馬鳴、枯草摩挲的響動和車輪壓過草地的疏簌音響……這些,她一個都聽不到!


    並且,細細想來,她好似有一陣子不曾聽見這些聲音了。


    葉知風近乎本能地在一瞬間掐開了望氣之術,濃鬱到幾近令人窒息的陰煞之氣刹那便將她緊緊包裹。


    那位暗中布局之人在此處設了道極為巧妙的可怕陣法,那陣輕鬆騙過了眾人的五感六識,也成功地騙過了她的眼。


    他們早在踏入草場的一瞬便繞入了這殺機暗藏的彌天大陣,而她卻尋不到這大陣的生門。


    回頭的路已被人堵死,前行的路又不知被設在何處,而今之計……


    而今之計,唯有以力破之!


    少女重重咬緊了嘴唇,毫不猶豫地抽出了袖中符籙。


    一路行來時的不斷練習,令她早已將那驅符的手訣爛熟於心。


    她掐著訣子,拚了命地將那破煞之符貼上那處煞氣看起來最為薄弱的一點,試圖借著符籙之力,硬生生破開這道困殺眾人的可怖殺陣。


    一張,兩張,待她手不停歇地接連甩出三道破煞黃符,那圍困眾人的墨色陰煞終於被她生生擊出了一道口子,她大受鼓舞,依樣擊打出另外兩道裂隙。


    等那三道裂口包圍纏繞出一片細密的蛛網,她咬破舌尖噴出口血霧,借著那痛意催生出的最後一點力氣,反手祭出了那柄木製法劍!23sk.


    法劍一出,一股混著功德之光、比那墨色陰煞更為濃鬱駭人的純粹煞氣霎時占據了大半天空。


    那陣法破碎的一刹,她懷中藏著的那道替命符籙亦隨之化作了漫天飛灰。


    萬籟喧鳴之聲重新入耳,葉知風正欲回頭探查下其他人的情況,便聽得耳畔倏然傳來一聲尖叫:


    “殿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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