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前照例是一番爛俗的開場白,葉天霖匆匆與幾位歸國的使臣敬過了酒,揮袖便喚來了早早備下的樂器歌舞,這宴席就算是被正式拉開了帷幕。???.23sk.


    青年君王的一場接風宴辦了個心不在焉,葉知風見他一派神遊九霄雲外之狀,心下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但她並不準備戳穿他那近乎流於表麵的敷衍,隻在酒過三巡後便麻利地尋了個“舟車勞頓、身子不適,想要回去休息”的理由拔腿開溜。


    本就等的心神焦灼的葉天霖見狀自是不會阻攔,甚至高興萬分地當場派出一支小隊的內廷侍衛,命他們好生將聖女送回靈宮。


    葉知風一走,這場接風之宴便算是陡然失了主角。


    眾人自覺場中的氣氛尷尬無比,而自家君王亦稱得上是意興闌珊,於是不出兩刻,朝臣們便紛紛起身與葉天霖辭了別。


    青年含笑送走了滿殿朝臣,待屋中人幾近散盡後忙不迭動身拐去了偏殿。


    陸丘早在半個時辰前,便已被請進了宮中,葉天霖方才等的焦躁不已,這會心中卻忽然沒了底。


    這……這偏殿的隔音可不怎麽好,讓陸先生在這樣嘈雜的地方硬生生等了半個時辰,他不會生氣了吧?


    葉天霖滿麵踟躕,想要推門而入的手抬起複又放下,他這樣來來回回地在門口糾結了幾次,半晌才咬牙定下了心神。


    ——不管了,大不了此事過後他再給陸先生賠禮道歉,怎麽想都還是那有人通敵叛國之事重要一點。


    青年長長吐息,又在推門入屋的刹那換上了一副笑臉。


    彼時陸丘正站在殿中博古架前,研究寒澤特有的陶瓷花樣,聽見身後傳來的戶樞轉動聲響,忙轉身端了廣袖:“微臣,參見陛下。”


    “陸先生快快免禮。”葉天霖快步上前,一把虛扶起了行著禮的陸丘,瞳中些微帶了三兩分赧然,“難得今日不必上朝,朕卻還派人這樣擾您的清閑——”


    “先生,您不會怪罪於朕吧?”


    “陛下哪裏的話。”陸丘笑笑,溫聲撫慰著這位局促不已的青年君王,“能為陛下排憂解難,是微臣的榮幸。”


    “陛下不必這樣緊張,更毋需與微臣太過客氣。”陸丘話畢彎了彎眉眼,平心而論,葉天霖身為一國之君,的確很會禮賢下士。


    他知道自己不夠聰明,論智敵不過旁人,便極力拉攏身側的有識之士——尤其是各式各樣的術士與謀士。


    他會給他們足夠的尊重,並時刻關注著他們心中的想法,很重細節,包括會記下身旁絕大多數近臣們的喜惡。


    這是個極好、甚至說可謂是極難得的習慣,但很可惜,他從一開始就不是寒澤的人。


    葉天霖無疑是一位好主公,但他顯然不是一名合格的一國之君。


    能力平庸不是問題,不夠聰明也不是什麽大麻煩,可作為君王,辨別力差、識人不清便是致命的缺漏,單“眼拙”二字,便足以令他一敗塗地。


    陸丘慢條斯理地正了正衣衫,一麵不疾不徐地引導著麵前的青年:“卻不知陛下今日尋微臣來……所為何事?”


    “先生不怪罪寡人就好。”葉天霖胸腔內懸著的那顆心微一放鬆,緊繃著的麵容亦隨之舒緩開來。


    他理了理思緒,將今兒自葉知風處聽到的種種,一一講給了陸丘,末了不忘問詢一句:“先生,您覺得此事是當真有人與乾平通了信,還是隻是商人們信口胡說出去的?”


    “若說能達到‘如數家珍’的地步的話……”陸丘假意沉吟,“殿下,微臣以為,這不像是尋常遊方商人們能做出來的事情。”


    “更像是朝中某位天子近臣或是親王——總之一定是位位高權重、對前朝足夠了解,又有自己獨門消息源的人。”


    “他們傳遞出這樣的消息,多半便是想要尋得乾平那方的幫助,如此……”後半句話,陸丘不曾將之說出口,他隻抬眸意味深長地望了葉天霖一眼,瞳色晦暗不明。


    “陸先生,您說的有理。”葉天霖說著摩挲了下巴,“如此一來,能做出此事的,多半就是當朝的三位親王。”


    葉天恒、葉天肅,還有葉天翰。


    青年的眼珠一沉,瞳仁深處驟然竄上股壓不住的火氣——他知道自己的才不如人,他那三個兄弟心有不服,倒也正常。


    但眼下成功穩坐皇位的到底是他,而非他們三個,且他自認,除爭奪大統外,並無對不起他三人的地方。


    天家之內本就親緣淡薄,奪嫡更是尋常之事,他既已登臨,卻不曾對他們痛下狠手,自覺已是仁至義盡——他們怎還這般拎不清楚!


    非要讓他大動幹戈地將他們一口氣除淨了,他們才肯甘心是嗎?


    “那先生以為,成王、逸王和寧王,哪一個更有嫌疑?”葉天霖聲線微啞,端在胸前的五指倏然收攏成拳。


    陸丘不著痕跡地瞥了眼他緊握的拳頭,轉而靜靜別開了眼:“陛下,微臣以為,寧王殿下的嫌疑更重一些。”


    青年聞此麵容一怔:“此話怎講?”


    “陛下,寧王殿下,是三位親王中,唯一一位手中不曾攥有兵權之人。”陸丘斂眸,微一欠身,“我們寒澤的兵馬原就不多。”


    “是以,他若想圖謀您身下的那個位子,便隻得尋求外援。”


    逸王葉天肅出身鎮國將軍府,母家自來就有兵權;成王葉天恒為先皇嫡長子,在朝中又有一眾老臣忠心擁護,手上當然也不缺兵權。


    的確,這麽一算,唯有年齡最小、根基最淺,母族在他們兄弟四人中最為平庸的老四葉天翰,才需要與外人相勾連。


    “多謝先生解惑。”葉天霖臉上的笑意盡收,對著陸丘正兒八經的拱了拱手,“那麽,先生,現下朕該怎麽做?”


    “陛下,此事當前無憑無據,您自是衝動不得。”陸丘道,兩手一抄,不緊不慢地在屋中踱了步,“宜先暗中查訪,切莫打草驚蛇。”


    “待您手中掌握了十足的證據,咱們再行發難,也不為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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