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早朝與往日並無太大異處,朝臣們上朝後,先是有六部尚書各自匯報了下各部近期的重要事務,後又有言官呈遞了幾份彈劾奏疏。


    什麽某大人家的第幾個兒子舉止過於輕浮成了京中笑柄,於其父的官威有損;什麽某大人近期有了什麽不當的言論……


    總之七零八碎、雞毛蒜皮,其間還間或夾雜著幾句文武官員間的嗆聲嗆詞。


    等著這一大通破事講下來,聽得那高台龍椅上的帝王簡直昏昏欲睡,直到最後一位言官誦完了手中奏折,那神遊天外的雲璟帝才將將回了神。


    “……如此種種,還請陛下定奪!”台下的老言官說了個語調鏗鏘,話畢端著笏板,猛地躬身行了揖。


    初初回神的墨景耀扣著龍椅扶手悄然蹙了眉——這老家夥……剛才又彈劾了個什麽來著?


    哦哦,他想起來了,那老言官好像是說,吏部左侍郎昨兒在酒樓擺了幾桌頂級筵席,前些日子又買了尊品相極好的珊瑚,他覺得他的作風甚為鋪張,該罰該批。


    ……不是,這事兒他怎麽就有點想不通呢?


    雲璟帝盯著台下那老臣繃緊了唇線,那吏部左侍郎的事兒他清楚,人家那是昨兒老母七十大壽,他擺那桌筵席是為了宴請親朋好友,買的珊瑚也是給老太太祝壽使喚的。


    ——雖說這祝壽的禮物確乎是貴重了點,但他乾平的官員倒也沒窮到那個地步。


    朝廷的月俸給得足夠,攢攢錢,偶爾“奢侈”一把給老人祝壽,這種事在他眼裏,倒也沒什麽可指摘的地方。


    再說,真正作風奢靡、行事鋪張的,不該是侯府和相府的那一脈人嗎?


    他既這樣在意朝臣們的行事作風,他平日怎不見他彈劾那兩家。


    說到底,還不是他既覺得自己光風霽月,不願與他人“同流合汙”;又憋了一肚子的火氣沒處發,隻得欺軟怕硬,挑平日不起眼的吏部左侍郎開涮。


    嘖嘖,也不知他這老臉怎麽掛得住的。


    這若換了他,他是真沒那個臉。


    雲璟帝幾不可察地朝那老臣翻了個白眼,轉而佯裝微怒之狀,假意清了喉嚨:“定奪定奪,一天到晚,針尖大小的事,都要搬到朝上來讓朕來定奪。”


    “你們這些日子是不是也太閑了些,眼睛都沒地方擱了,非要往那沒什麽大用的犄角旮旯裏瞅?”


    “眼下是八月末,九月馬上又要熟一批稻子——今年農民們的收成怎麽樣?各地糧價有沒有大幅度的漲跌?”


    “你們一個個在朝為官,整日不去關注這些關乎民生社稷的正事,非要在意誰家的兒子舉止輕浮、哪個朝臣突然買了尊珊瑚……”


    “這些,若光提那麽一次兩次便也罷了,可你們竟然是天天提、天天說!”墨景耀驟然抬手拍上了扶手,“怎不見你們彈劾那成日奢靡鋪張、私下斂財受賄的!”


    “成何體統!”雲璟帝揮袖怒斥,他原想裝一裝了事,孰料這一說竟真動上了火氣。


    待那四字脫口,堂上已然是死寂一片,他看著台下那噤若寒蟬的一幹朝臣,不由扯著嘴皮,擠出聲輕不可聞的輕嗤,偷摸轉眸看了眼慕文敬和自家親哥。


    晉王衝著他彎了彎唇角,慕大將軍則扭著眉毛鼓了鼓臉,默默使了個眼色。


    墨景耀登時意會,沉默片刻,拉著麵容,抬手理了衣袖:“成了,你們說完了,也該輪到朕說說了。”


    “現下北疆已入了冬,朕記得在北疆戍邊將士們的冬衣與棉被,還是前年發下去的,如今也該換一換了。”


    “朕預備調一批過冬物資,並上些肉蔬米糧,著人月底將之送往燕關,當前還差一個糧草督運,”雲璟帝語調微頓,“諸位愛卿,可有合適的人選,給朕推舉一二?”


    此言一出,堂上眾臣先是一愣,繼而憋不住相互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起來。


    眾朝臣們議論之間,廖禎回頭向宋興哲遞去個不算隱蔽的眼神,後者收到他傳來的信號,當即笏板一端,一步橫跨,站到殿中。


    “陛下,微臣以為,糧草督運一職,慕國公,當仁不讓。”宋興哲耷拉著眼皮,聲線平緩,言辭間不帶半點多餘情緒。


    “一來,國公爺對那邊關環境甚是熟悉,又武藝高強,辦事可靠,若由他來押運物資糧草,自然又快又穩。”


    “二來,眼下燕關戍邊兵馬之內,有近四分之一為慕家兵士,此番若有慕氏之人前往邊關,必能鼓舞士氣。”


    “是以,微臣認為,督運糧草之事,交由慕國公,定是再合適不過。”宋興哲道,言訖緩緩站正了身子。


    “愛卿言之有理。”墨景耀聞言下頜微收,隨即麵露難色,“隻是……若慕愛卿當真肯做這糧草督運,朕便不必多此一舉,讓眾愛卿重新推舉人選了。”


    “宋愛卿,你要不看看,再換一個人選來?”


    “哦?若如此,老臣便真要與國公爺好生說道說道了。”祝升在廖禎的授意下應聲出列,很是輕蔑地掃了慕文敬一眼。


    “國公爺往日最是愛護麾下兵將之人,怎的今日遇上這等撫慰戍邊將士之事,反倒退於人後、不願出馬了?”


    “侯爺此言差矣。”慕文敬聞此,慢悠悠地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借著漫不經心地剔了剔指甲,“此番並非微臣不願出馬,而是因故不能前去——”


    “怎麽,莫非國公爺這慣來身康體健的,還能突然冒出來什麽難言之隱不成?”祝升冷笑,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


    “倒也不是什麽難言之隱。”慕文敬道,邊說邊抬頭沒好氣地剜了墨景耀一眼,“隻是這人上了年歲,精力和體力,到底是大不如前。”


    “侯爺您也知道,微臣這前陣子剛從北疆戰場上回來,半路在聿川林郊,還不幸遭了場伏擊,雖說人是沒什麽大礙,卻著實受了點驚嚇、牽動了陳年舊傷。”


    “當然,這也沒什麽,好生將養個一年半載的,便能好地利索,隻是此番這燕關……”慕文敬回首呲牙,“嘿,那著實是去不得了。”


    “……國公爺您可真會說笑,”祝升被慕文敬這厚臉皮給嚇得懵了一瞬,而後忙不迭僵著唇角開了腔,“老臣瞧您這紅光滿麵、神采奕奕的,怎麽都……”


    “誒唷~我這老胳膊老腿呀~”慕大將軍吊著眉梢打斷祝升的話。


    祝升嘴皮一抖,逼著自己強作鎮定:“都不像是受了驚……”


    “誒唷~我這老腰老脖子呀~”慕文敬麵無表情,瞪眼瞎嚎。


    “那什麽……”


    “誒唷~我這受了驚嚇的老心肝呀~”


    “我說……”


    “誒唷~我這把老骨頭喂~~”


    “……”媽的,閉嘴!!


    祝升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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