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話畢,轉而雪地裏端來那碗尚不曾動過的關外白,下頜微仰,毫不猶豫地將之一飲而盡。


    被冰雪凍過的酒液入腹像是在喝刀子,墨君漓隻覺一刹便被那冷酒刮花了喉嚨,千萬柄利刃割得他腹中鮮血淋漓,那腥氣上返溢了喉管,嗆得他不住地咳。


    舅舅死了,他與扶離最後的那點牽絆便也隨之而逝。


    前世的萬般恩怨終究被湮沒在了時流之內,他隔世回望,隻望見一團朦朧又泛了黃的霧。


    看不分明、聽不清晰,亦漸漸忘了那是種什麽樣的感覺。


    隻記得曾有一味痛意深入骨髓,現下竟也不再如當日那般的尖銳與窒息。


    他對扶離,已沒什麽可顧忌的了。


    少年放了碗,俯身對著那扶離上京的方向重重磕了頭,積雪觸頂,涼意令他軀殼微微發了顫。


    待那大禮行罷,二人收拾好地上的酒壇杯盞,起身拍去身上沾著的雪粒,沿原路悄聲潛回了驛站。


    那雪未停,寒夜裏又起了風,二人在地上跪出來坑洞,被北風拿新雪盡數填埋,等著次日朝陽初升,那雪地早已是一派平整。


    幾人卯時起的床,運糧的隊伍不到辰時便已重新上了路。


    臨近邊關,驛館裏養著的也都是自前線退下的老戰馬。


    軍馬的耐性好,跑得又一向比尋常馬匹快些,眼下離著燕關還剩下不到六十裏的路,隻要他們中途不出什麽岔子,未末之前,便能順利抵達燕關。


    眾人頂著風雪,接連趕了八||九日的路,如今馬上就要到了終點,原本緊繃的精神,難免便有了些許的鬆懈。


    慕惜辭見兵士們麵上多少都帶了掩不去的疲倦,心下卻不由得驟生警意。


    她驅馬上前,小心扯了扯墨君漓的大氅衣角,杏眼幽幽發了沉:“阿衍,你覺不覺得,我們這一路走得有些太順暢了。”


    “連個坑洞都沒遇上。”


    這可不大對勁。


    依她前生南征北戰十一年的經驗來看,似他們這般武備不齊、又運載了大批冬衣糧草的運糧隊伍,理應是各路魑魅魍魎眼中的肥肉才對。


    就算現下並非前世那等動蕩至極、民不聊生的亂世,被逼的落草為寇的百姓相對少些,這一路也不該走得這般安寧。


    他們押運的,可是夠四萬餘人吃上三個多月的糧草,這麽多米糧,即便任意教人劫去了一車半車,所換得的錢財,也足夠尋常人家吃上幾年了。


    這世間最不乏那等利欲熏心而不顧性命之輩,她可不信,慣來窮凶極惡之徒,能一夕之間便轉了性子。


    何況她現在又不是前世那個聲震天下的乾平國師,各方宵小也不會懼她,加之那遠在京城的侯府一脈……墨書遠他們哪能有這麽安生?


    “阿衍,你上次去江淮賑災的時候,路上有這麽消停嗎?”小姑娘壓低了嗓音,少年聞言思索了片刻,隨即輕輕搖頭:“沒。”


    “上次我壓著賑災錢糧物資去江淮的時候,剛出京城不到百裏就被山匪截了一番,不過那些人功夫差,不經打,兩下就被我的人逮住扭送官府了。”


    “等著後來快到淮城的那會,又被人攔了一遭……我見那幾人原是江淮的百姓,便沒送官,隻壓著他們進了淮城,讓他們幫著建了些粥棚一類的玩意。”


    “阿辭,你是懷疑……”墨君漓語調微頓,抬眸瞅了眼遠處的茫茫群山,“接下來的這段路,許是被人設了埋伏?”


    “嗯,有點。”慕大國師下頜微收,“關鍵是,即便那些林中匪寇畏懼於慕家軍的名聲,不敢來劫我們的糧草,那墨書遠等人,也不至這麽安寧。”


    “再有,阿衍你想,我們走了快九日,馬都換了四五批,人定然也早就累了。”


    “若我是那墨書遠,前頭九日都不曾派人出手,便必會卡在這最後一日、眾人懈怠犯懶之時,安排人設下埋伏。”


    “且那最宜設伏之地……”小姑娘斂眸沉吟,而後抬頭與馬上的少年對視一眼,唇角輕勾,異口同聲:“燕關之外。”


    越往北走,那風雪便越是重。


    眼下官道兩旁那積雪不過積了七八寸,初初淹過馬兒大半截的小腿,待到等下臨近了燕關,那雪就差不離能積到一尺有餘,可穩穩掩去半條馬腿。


    這樣的地方,便太適合設伏了。


    雪積的又厚又深,下層的陳雪硬實一些,即便是馬兒踩上去,馬蹄也不會下陷太多;上層的雪卻疏鬆暄軟,頗為透氣。


    人若埋伏在這樣的積雪之中,既不會露出多少身形,又不至因喘不過氣而窒息。


    長途跋涉而來的兵士們要顧著好不容易運來的米糧,路上又消耗過甚,打起來自然是畏手畏腳又無多少力氣。


    而他們二人加上督運副官還要看顧那不會武的慕詩瑤……隻要那幫人卡好了設伏的時間,再選好合適的地點,這一擊便未必不能不得手。


    即便燕關之內的駐|軍反應的夠快,這群人當真未嚐得手,也能讓他們狠狠受一頓傷、流不少血。


    ——當然,這隻是理想的情況。


    若換成實際——


    “怎麽說,阿辭,你有什麽想法嗎?”墨君漓低笑,眸底顯出道不甚明顯的殺意。


    ——打得了舅舅崩逝的消息,他這心頭便一直壓了股無名的火,若那幫人真這麽願意裝他的槍頭,那就莫怪他把他們當做沙包出氣。


    “想法……自然還是有那麽一點點的。”慕大國師含笑彎眼,“阿衍,別忘了,這裏是邊關。”


    “是打過不知多少仗、流過不知多少血的邊關——”m.23sk.


    遊蕩在邊關附近、遲遲不肯離去的孤魂野鬼不知凡幾,四下角落裏也積了不少舊年的殺伐煞氣。


    對於她這樣擅長引煞結陣的術士而言,此處便是道天然的陣盤,她費不了多少力氣,就可設出籠罩全局的困殺大陣。


    ——且那陣勢的威力,相較往日所設,定是隻增不減。


    “那待會,你設陣,我動手?”少年揚眉,“我估計剩下幾個是用不上了,看他們這樣子,能保護好四小姐和糧草就行。”


    “沒問題,我設陣,你動手,有漏網的,我再幫你補個刀。”小姑娘點頭,“不過,我得先知會阿瑤一聲。”


    “免得那妮子等下受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玄門小國師又在卜卦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長夜驚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長夜驚夢並收藏玄門小國師又在卜卦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