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小院中的慕詩瑤伸了手,靜靜拿掌心接起一片鵝毛似的雪。


    那雪在她掌中慢慢融化成一泓淺淺的潭,沁涼之意一路從手心蜿蜒至她心頭,清清爽爽,泛著點說不出的甜。


    小姑娘抬手攏了攏身上的鬥篷,隨即按著胸口,張嘴深深吸了氣,風雪夾雜著邊城特有的蒼茫味道霎時鑽入了她的喉嚨。


    那味道像枯草像遠山像霜月,更像是將士們鎧甲上混了幹涸血味的金氣,同樣也像是那古樸沉默的城牆上,經年積攢的霜。


    慕詩瑤張大了眼睛,定定看著那撲麵而來的風與雪,京城從未下過這樣大的雪,亦從未有過這樣粗糙又簡陋的營房。


    棲雲館的冬日隻有那一隻隻覆了鎏金銅絲掐花罩子的炭盆,和那下置了炭匣子的黃花梨雕花炕桌,這是她還頭一次瞅見那磚泥搭製、下燒炭火的土炕,也是她頭一次知曉,將士們戍邊之時,也要耕種的。


    於她而言,燕關的一切都新奇無比,一切又都是那樣的有趣——這裏是她從未探尋過的一方陌生天地,她徜徉其中,流連忘返。


    “你這小妮子,在這呆呆的看什麽呢?”小姑娘的聲線幹淨而清越,慕詩瑤應聲回眸,果然瞧見了那一身玄衣的自家堂姐。


    慕惜辭走上前來,隨手遞給她一隻套了布套子的小手爐,細長的眉梢微微一挑:“喏,手爐拿好,免得等下夜深風重,回來時再受了凍。”


    “謝謝三姐姐。”接了手爐的慕詩瑤低聲道了謝,而後轉頭重新望向了那漫天漫地的雪,“姐姐,我方才在看天上的雪。”


    “我在國公府的時候,還從沒見過這麽大的雪呢。”


    乾京的冬日雖也下雪,可那雪至多積上五寸便不會再繼續下了,通常都隻是積上個三兩寸就算了事,且那雪花也遠不如燕關這裏來的大。


    零零碎碎又鬆鬆散散,與邊城的這段曠遠蒼茫,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


    ——這讓她倍覺新鮮。


    “嗐,九月的雪哪裏稱得上大呀。”慕大國師聞聲摸了摸小姑娘的發頂,順勢又給她扣上了鬥篷上的兜帽,“阿瑤,你且等著看看三九天頭的雪,那才叫真的大呢。”


    “三九的雪,會比現在的雪還要大嗎?”慕詩瑤聽此陡然亮了一雙眼睛,她回了頭,眸中是遮掩不去的興奮之意,“三姐姐,那雪能有多大?”


    “阿瑤,你聽過一句詩嗎?”慕惜辭饒有興致地一歪腦袋,“叫‘燕山雪花大如席(李白《北風行》)’——你說會有多大。”


    “像、像席子那麽大!”小姑娘激動的險些自雪地上跳起來,“三姐姐,這世上真的能有這麽大的雪嗎?”23sk.


    “唔,席子那麽大……這還是有些誇張了的,”慕大國師斂眸沉吟,“不過拳頭那麽大的的確有。”


    “好多片雪粘在一起,一齊飄下來,差不多就有拳頭那麽大了。”


    “好了,阿瑤,咱們快出門吧,我估摸著時間,二哥他們馬上就要來接我們了。”慕惜辭說著笑眯眯地彎了眼,“後頭你還有的是時間看雪,但接風會可就隻有這麽一次。”


    “對哦,今晚還有堂哥他們辦的接風會呢。”慕詩瑤訕笑著偷偷吐了吐舌頭,忙不迭抱緊了懷中手爐,隨著慕惜辭一同出了門。


    二人剛跨過門檻,正好撞見那驅著馬車趕來、將將勒馬的紅衣少年。


    慕修寧轉頭瞥見兩個姑娘,麵上的表情不由滯了又滯,半晌後他抬臂搓了腦袋,容色微赧:“你們兩個……這還挺準時的哈。”


    “倒不用我再下車敲門了……上車!”


    “你那會不是說了酉初來接我們嘛。”慕惜辭攙著自家堂妹上了車,而後從容不迫地一掀衣擺,邁步而上,“那我酉時帶著阿瑤出來,豈不是正常。”


    關內的路還算平坦,有人駕車,她自也是樂得清閑:“對了,殿下呢?他沒跟著你一起出門呀。”


    “那陣子明軒回來取點東西,我見殿下在屋中待的無聊,便讓明軒帶著他先去演武廳了。”慕修寧隨口應聲,順嘴編了個瞎話。


    墨君漓是跟著湛明軒一起去的演武廳沒錯,卻不是因為待的無聊——


    這是他擔心這一天到晚伺機拐跑他老妹的臭崽子,跟阿辭湊在一起的機會太多,會帶壞他寶貝妹妹,這才隨便尋了個由頭,強行給他轟出去的。


    “喔,原是這樣。”慕惜辭頷首,實際她哥說的這話她當真是半個字都沒信——阿衍那老貨來了燕關還能嫌無聊?


    不可能的,依他的性子,光是對著關內的邊防布局,他保準兒便能研究上半天。


    畢竟,這廝前生也沒少在邊境上沉浮,對帶兵打仗和布設邊防都自有一套見解,他才不會嫌這邊無聊哩。


    就跟她現在便十分躍躍欲試地想要瞅一瞅,她哥是怎麽練兵的一樣。


    小姑娘縮在大氅下的指頭蜷了又蜷,良久才平息下心頭那股無名的興奮之感。


    再入燕關,她隻覺先前那些沉睡於她腦子裏的、前世有關戰場的那十一年記憶,隻在一瞬間便又重新翻湧、蘇醒了起來。


    這讓她微有些蠢蠢欲動,又有點無所適從。


    車輪碾過路上的積雪,吱嘎的細響聲頓時不絕於耳。


    許因演武廳本為軍中掛銜的軍||官們練武所用,那地方離著慕惜辭二人眼下的住處倒不算太遠。


    三人乘著馬車,慢悠悠地行了半刻有餘便抵至了演武廳。


    慕修寧勒了馬,轉而接下自家的小妹與堂妹,少年人的愛恨一向分明,他雖極討厭蕭淑華與慕詩嫣,卻不曾對自家二叔有過什麽意見。


    是以,他心下對慕詩瑤這個平素在府中沒什麽存在感、又甚為知禮的堂妹無甚惡感,且自家小妹與她的關係不錯,他也願意在這燕關之內多照拂她一二。


    紅衣少年上前撩開了那道夾了棉的厚重布簾,室內蒸騰著的熱氣即刻便撲了幾人一臉。


    “可惜九月夜間的燕關委實冷了些,若逢著春夏時節,我們便能將這接風會設在室外了。”慕修寧無不惋惜地歎息一口,“一群人圍著篝火喝酒吃肉,那才叫暢快!”


    “喝什麽酒,二哥,你可別帶壞了我家阿瑤。”慕大國師聞言低斥一口,翻著白眼率先拉著慕詩瑤踏入了屋內。


    謔,小丫頭的脾氣還挺大。


    冷不防被人一頓訓斥的慕修寧飄著眼神摸了鼻頭,唯覺自家小妹這個樣子,以後一定嫁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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