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尚衣監的人將您五日後登基典禮上所要穿的袞冕,並上禮部大人們定下的儀式流程文書一同送來了,現下東西就放在殿中,您可要前去看看?”


    九月廿六,扶離東宮。


    小宮女斂著眉眼,小心敲響了儲君的寢殿房門,語調輕柔而恭謹:“此外,殿下,監中的掌司(官名)公公還說了,若您有空,最好是先試一試那衣裳。”


    “眼下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監中的公公們怕先前量就的尺碼不準,便特意將那袞冕做得稍大了些,您試試,若是不合身,這會送去監中修改,當還來得及。”


    寢殿之內,端坐妝奩前的元靈芷聞此微一沉默,少頃後甚為輕快地應了聲:“好,本宮知道了,等下便去試,你且先將那些東西送到偏殿去罷。”


    “本宮重新梳個妝就來。”


    “喏。”小宮女福身應是,轉而邁著碎步,快速退出了寢宮。


    待那小宮女走遠,元靈芷漫不經心地收回了視線。


    她抬眼望向妝奩上的那方銅鏡,鏡中少女的容顏嬌俏,五官精致而小巧。


    她眼波粼粼,眉目間生來便帶著段看似無害的楚楚之意。


    元靈芷拈過桌上的細花枝子,浸水後又淺淺地蘸上了那麽一筆頭的緋色胭脂。


    她拿著那筆,細細將這點豔色描上了眼尾,鏡中她原本看起來就已甚為無辜可憐的麵容,登時便多了幾分泫然欲泣。


    對了,要的就是這樣的感覺。


    少女捧著麵頰,盯著鏡麵好一陣左看右看,半晌才頗為滿意地放了筆。


    她知道自己一向不是那等極明豔的絕世美人,若單論五官,她甚至比她的靜淑姐姐都要遜色上不止一籌。


    她的眉目不夠舒展,當得起一句“小家碧玉”,卻絕無那股天家之人自成的威儀與雍容。


    且她又不愛習字讀書,琴藝棋藝也爛得一塌糊塗,所以,她亦裝不出那等滿腹詩書的嫻靜文氣。


    沒有威儀,又習不來那副端莊沉穩,她便隻得在別處另下功夫。


    好在她天生一副嬌弱無害的樣貌,如白兔或是剛誕生不久的嬰孩那般,讓人看著便極易心生好感。


    這麽些年來,她一直研究著,要如何才能讓她這副皮囊的優勢發揮到最大化,至今到也算是有所成就。


    至少,除了早已駕鶴西去的父皇,與讓她捉摸不透的先生,所有人都已被她的樣子給蒙騙過去了。


    先生……


    元靈芷氤氳著水霧的眼瞳閃了又閃,她抬手,虛虛撫上了鏡麵,眸中之色如怪如嗔:“先生……您究竟喜歡什麽樣的女子呀……”


    “這扶離的宮中這麽多人,本宮怎就……獨獨猜不透您呢?”


    她似囈似喃,細而尖的指甲忽的重重劃過了鏡緣。


    那鑲金嵌玉雕花鏡架上登時多了兩道深而窄的劃痕,鏡身震顫,扭曲了鏡中少女的臉。


    初時瞧見白景真,她隻覺這青年生得當真是極為好看,比她從前見過的任何一位男子都要好看。


    她本欲利用著樣貌的優勢,拿從前收攏了無數宮中管事宮人們的法子,順勢吸引來這新上位的大人的注意——


    於是她故技重施,有意裝出一副天真單純之狀,看不懂《春秋》也讀不懂什麽“鄭伯克段於鄢”——


    當然,她確乎是看不懂那些稀奇古怪的史書,也著實玩不轉什麽治國之道,但她原以為自己的天真能打動那根正直的木頭,哪成想他竟渾然不為所動!


    這是她頭一次品嚐到了“挫敗”的滋味,她頂著這副皮囊,先前一貫是無往不利。


    除了她終年都見不到幾次的父皇外,白景真是第一個能完全無視她諸多行為的人。


    她覺得此事十分有趣,又是越發地對那青年生出了滿腹的興趣。


    這兩個月來她變著花地出現在他麵前,變著花地想要吸引他的視線,奈何他對她,竟仍舊是連個眼角都欠奉。


    他每次見她,除了講書授課便是盯著她學字、學琴棋、練行動時的儀態乃至坐姿,凡正事之外的東西,她連個半句都聽不到。


    時間長了,她心頭的那股興味不減反增,她平素是個極固執的性子,越看不懂、猜不透的人,她越想將他看懂猜透。


    不過,這倒也不急於一時,反正她馬上便要登基為帝,他也會成為她的當朝太師不是?


    他們相處的時間,還長著呢。


    想了一通的元靈芷緩緩起了身,她心情甚佳地哼起支無名,慢悠悠向著那偏殿行去。


    要說她被立為儲君之事也是極超乎眾人的意料。


    之前包括她在內,所有人都以為,扶離下一任的女帝將會是她的靜淑姐姐,孰料這儲君之位竟會憑空落到了她的頭上?


    想來,這便是命罷……


    元靈芷心下如是暗忖,思索間那偏殿已然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她挑著眉頭順手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正欲推門入內,卻聽得屋中隱隱傳來一串宮人們的碎語閑言。


    她心生好奇,便不曾急著去推那道鏤花木門,轉而將腦袋小心湊近了門扉,悄悄豎起了耳朵。


    宮人們許是怕自己的閑話被他人聽見,由是說話時刻意壓低了些音量。


    隻是今日屋外風靜,那偏殿慣來空曠未嚐住人,是以,那半小不大的動靜被那空屋子一放,依然是近乎一字不落地落入了少女的耳中。


    “要我說呀,咱們那個殿下,還真是心大,都這種時候了,請她來試個衣裳,還要先重新梳一遍妝呢!”小宮女的聲線內滿是抱怨,似是對元靈芷有著十成的不滿。


    “我記得今晨起來的時候,她分明已經梳過一次妝了,有那個再梳妝的時間,這衣裳早便試出來了——尚衣監那頭可催得緊著呢。”


    “嗐,殿下那何止是心大,明明是蠻不在意才對——幾位姐姐前兩日沒看見殿下麵上的那個妝容嗎?陛下這喪期還沒過了,人家胭脂水粉可都描全了。”


    “不知道的,恐怕還要以為,陛下崩逝,她有多開心呢!”另一宮女應聲接話。


    元靈芷梳妝慣要廢上大把的時間,這偏殿又無人居住,她們沒聽到屋外的腳步,難免越說越是大膽。


    “不過,這些都不算什麽,姐姐們還沒聽說過那個傳言嗎?”某宮女神神秘秘,放輕了音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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