擋不住的。


    不管他怎麽去算,那箭都是擋不住的。


    徐風朔瞳仁不受控地發了抖,好在今日的乾平尚是他們寒澤的盟友,若他日,乾平與寒澤間的和約作廢不再生效,兩國兵戈相向……


    想到此處的青年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攥著長槍的手亦跟著起了顫,他張了張嘴,想要開口,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為好。


    怔愣間有一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徐風朔心下一驚,下意識猛地回過頭去,轉眸便瞅見了那眉目含笑的矜貴少年。


    “這位大哥怎麽稱呼?”收了手的墨君漓笑意盈盈,語調溫和而不帶分毫刻意,“在下姓墨,行七,你喚我聲墨七便好——”


    方才率軍收拾西商殘部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這青年小將的年紀不大,武藝倒是極好。


    且他方才帶著那百餘名寒澤將士出城衝殺的動作也極為利落,是個難得的將才……往後也極適合被留在寒澤,幫著聖女穩定國中局勢。


    墨七。


    若他沒記錯的話,“墨”是乾平的國姓。


    這姓氏可不算常見,而且眼前這人舉手投足間隱隱含著的天家氣度……


    徐風朔的眼底倏然閃過一線暗光,他不著痕跡地細細打量了一番麵前的少年,片刻後拱手微微垂了眉眼:“卑職寒澤龍虎將軍徐風朔,見過乾平七殿下。”


    “殿下,您隻管喊小人的名字就是。”


    嘖,反應倒是挺快的,就是忒規矩了些。


    墨君漓抖了抖眉梢,繼而不甚在意地聳了肩:“這是寒澤又不是乾平,徐大哥便不必‘殿下’‘殿下’的叫著了。”


    “話說回來,徐大哥你怎在這裏發上呆了?眼下戰事已了,徐大哥不進城安撫安撫那些心情激蕩的將士和百姓嗎?”


    “殿下,禮不可廢,即便這裏並非乾平境內,小人也得區分著上下尊卑。”徐風朔沉聲應道,他腰杆挺的筆直,姿態亦不卑不亢,“至說安撫之事……”


    “殿下,卑職是武將,並非文臣,若為穩定軍心,小人尚且能說上兩句,可若是為安撫百姓……那小人便委實不會了。”


    “——想來安撫百姓之事,自有朝中諸位大人們從旁出力,這倒也輪不到小人一介莽夫插手。”徐風朔道,話畢又頗為恭謹地欠了欠身。


    ……這嘴皮子不是挺溜道的嗎?


    這還能叫不會說?


    這要是都能算得上不會說,那阿寧這輩子大概就是沒長過嘴吧。


    墨君漓聞言不由低頭沉默了一瞬,隨即若無其事地抬手撓了撓頭:“既然徐大哥不必忙著安撫百姓,那便幫我們引個路可好?”


    “引路?”徐風朔微怔,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少年讓他引的究竟是哪一條路。


    他正欲出言再追問兩句,抬眼便見墨君漓笑著一指那數千名乾平大軍之後:“對呀,引路。”


    “我們來時想著寒澤冬日多苦寒,境中慣來缺衣少糧,加之前幾月四王內|鬥,庫中定然消耗甚廣。”m.23sk.


    “這一戰打下來,貴國將士們許是要斷糧了,便特意多拉了兩車糧食、草藥一類的玩意過來。”少年彎眼,“喏,就在那邊。”


    “——這便需要徐大哥你幫忙尋個能放這些東西的地方,再帶個路了。”


    “當然,東西不多,就幾車,但稍省著些,當也夠貴國京中軍|民們吃上一陣子了。”墨君漓微笑。


    來之前他和小國師都仔細計算過了,寒澤慣來人少,一個皇都內連軍帶民,所有活人加起來,也就十萬人上下,這還不足他們乾京的五分之一。


    且這皇都之內,又並非所有人家裏都半點存量不剩,真正需要這糧食的,滿打滿算,也就城中遭災最嚴重的那麽兩三萬人。


    是以,這幾車的糧食加上兩車的冬菜、草藥,大約能夠寒澤皇都軍|民湊合著吃上一個來月。


    ——這麽長時間,足夠葉知風他們想法子從其他地區籌措些米糧過來了。


    “這、這……”徐風朔聞此不禁詫然瞠目,他的嘴皮抖了又抖,半晌卻仍舊沒能“這”出個所以然來。


    ——他沒想到乾平之人不但出兵解了他們的滅國之危,竟還帶來了糧草!


    “……七殿下,此事事關重大,卑職不敢擅作主張,”青年抱拳,衝著墨君漓匆匆行過一禮,轉而比出個“請”的首飾,“還請您隨小人進城稍等片刻,容小人進去回稟一番聖女殿下。”


    “待我家殿下明確示下,卑職再帶您去尋城中糧倉。”


    “沒問題。”墨君漓輕鬆頷首,他雖看出了青年小將眸底藏著的遲疑,心下卻並不曾在意。


    畢竟這事若換了他,他心中想的,隻怕是要比徐風朔還要多。


    少年攤手,跟著徐風朔進城前,他又吩咐了一番乾平將士,讓他們幫著寒澤人盡快收拾了那一地的破破爛爛的斷|肢|殘|屍,順帶再清點一下西商的俘虜。


    免得舉目望去,城外到處都紅瞎瞎的(北方方言,常見於東北等地,紅得很難看),易髒到花花草草和小朋友的眼。


    與墨君漓極其放鬆自在的心態不同,徐風朔的心頭簡直是亂成了一團麻草。


    他想不通,更想不明白墨君漓等人為何會這樣做——


    他能懂他們為什麽願意出兵襄助寒澤,卻死活猜不透他們為什麽要花這麽大的功夫,給他們多運來那幾車的糧草。


    他可不信,單憑那一紙和約,便能讓乾平對他們寒澤這所謂的“盟友”,盡心盡力地做到這種程度。


    國與國之間從不存在真正的友誼,這世上靠譜的,隻有永恒的利益。


    那麽……他們乾平所圖的是什麽?


    他們想從寒澤這裏得到什麽?


    換句話講……眼下的乾平,還有什麽是值得乾平這樣大的強國,去這般費心圖謀的?


    他想不出來,或者說,他能想到的,唯有——


    徐風朔悚然一驚,渾身的寒毛都在這一瞬根根倒豎起來,這時間他也記不得要管跟在他身後的墨君漓了,顧自大步奔回城中,又幾步翻上了城樓。


    “聖女殿下,乾平的七殿下說他們帶了……咦?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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