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叩門之聲霎時響徹了這方天地,那門中卻久久都無人應答。


    慕惜辭見此不由愈發慌了神——難道今日觀中沒人?


    可這不應該呀,那道觀的大門,分明不曾上鎖。


    ——雖說尋常人受了山腳諸多迷陣的影響,無緣之人確乎是上不得這山巔,但那陣又困不了經年生活在山中的動物。


    前生那隻不知道是誰養出來的大黃狗,不就整日在道觀門外打轉蹭飯?


    是以,即便這山中並無訪客,師父他老人家在離觀之時,仍舊會習慣性地在門上掛一把鎖。


    那……是她剛才敲門的聲音小了,觀裏的人沒有聽到?23sk.


    小姑娘眨了眼,半晌才試探性地伸手重新敲了門。


    她這回用的力道比上次稍大了些,那叩門聲被偏大發空的院子一蕩,亦較之先前響了不知凡幾。


    敲過了門,慕惜辭的心頭禁不住越加忐忑,她下意識地蜷了手指,掌心也被她掐出了幾道紅痕。


    墨君漓轉眸瞥見小姑娘那被自己捏得泛白發青的指節,忙不迭上前捉過她縮緊的拳,小心展開那幾根細長的指頭。


    兩人又站在那流雲觀外等了一陣,好在這一次,那觀中傳來了木門開合的動響。


    “吱嘎——”


    稍有些老舊的戶樞轉動時鳴聲酸牙,二人屏住了呼吸,卻見那門縫裏陡然探出顆小小的腦袋。


    慕惜辭見此,腦內無端便是一空,那作道童打扮的半大孩子則慢悠悠地抬了頭。


    “兩位施主,你們來這找誰呀?”六七歲的小道童眨了眼,脆生生地問出一句,眸中略帶緊張。


    這是……師父新收的弟子嗎?


    小姑娘看著那道童不禁晃了神,良久才夢囈似的應了聲:“請問……這裏是陵遙散人的住處嗎?”


    “是呀,這裏的確是陵遙先生的道觀。”道童頷首,他見兩人滿身功德,不像惡人,心下繃著的那根弦亦跟著放鬆了些許,索性便將那門開得大了些,大大方方地站到了二人麵前。


    “隻是現下先生不在觀中,”道童道,一麵似模似樣地端手行了個禮,“這位施主,您找先生有什麽事嗎?”


    “不在呀……”慕惜辭聞言微怔,黑亮的杏眼立時便黯下三分,她斂了斂眸,唇邊勾出道極為勉強蒼白的笑,“若是不在便算了……我隻是……我隻是想來尋一尋故人。”


    “對了,小道友,那你可知,先生他幾時會回來?”


    “不會回來了。”小道童搖頭,白嫩的小臉上倏然現出了三分落寞,“先生他老人家昨日便羽化登仙了,所以,他不會再回來了。”


    “羽、羽化?”慕惜辭茫然地瞪大了眼,“你是說……師……先生他駕鶴西去了??”


    這般的消息太過突然,突然到令她渾然來不及反應。


    理不清的酸澀之意隻在一刹便將她徹底席卷,她的腦子發了麻,眼眶亦瞬間變得通紅通紅,她喉嚨啞得像灌滿了細砂,可她卻無論如何也滾不出淚來。


    ——她好像已難過到哭不出來了。


    “這位施主,不是駕鶴西去,是羽化登仙!”小道童板著一張包子臉,一本正經地糾正著小姑娘的說辭,“先生是成仙了,才不是辭世了哩。”


    “小童可是親眼看著先生他登仙的,而且先生走前還給我留了任務呢,說是讓我等人,等……”


    小道童端著小手,仔細回想著道人臨去前與他說過的那些話,大眼忽的一亮:“對,等故人!我想起來了,先生讓小童等他的兩位故人!”


    他話畢,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麵前站著的便是兩人,且慕惜辭適才問詢起陵遙下落時,曾提到一句“故人”。


    “故人……故人。”小道童撅著小嘴嘀嘀咕咕,而後又將眼前的兩人上上下下,細細端詳了一遭,猛地撫了掌。


    “這位施主,我觀您身上的靈韻與先生大類,像是師出同門,想來您便是被先生常日掛在嘴邊的那位‘妄生’先生罷!”


    “……我的道號的確是‘妄生’。”慕惜辭啞著嗓子輕聲回道,這小童話不但沒讓她心下輕鬆半分,反而是愈加難過了。


    師父還記得她……他一直掛念著她。


    可她卻遲了這麽久才敢來看他,甚至還來得晚了。


    “那就是了,先生說過,您是他在這裏收過的唯一的弟子,心中惦念得緊。”小道童笑笑,轉身用力推開了道觀的大門,“妄生先生,您二位既到了,便請隨小童來吧。”


    “先生在觀中給您留了書信,還請兩位進院小坐片刻,小童這就幫您把那書信拿來。”


    慕惜辭聞聲怔怔,一時沒能回過神來,墨君漓見狀不由得悵然歎息一口,略上前半步,對著道童點了點頭:“如此,便有勞了。”


    “應該的,二位快請進來。”道童彎眼,邁著一雙小短腿,蹬蹬引著兩人入了道觀。


    觀中的一切仍舊與小姑娘記憶中的樣子一般無二,隻是稍舊了些,像是被時光狠狠磋磨了。


    跨過門檻時,慕惜辭近乎本能地抬眼一掃身側的白牆,這一掃,恰瞧見了那牆上法劍刻出來的道道痕跡——這是前生時,師父記錄她每年身高的地方。


    果然,棲靈山內的一切,是不曾“重生”的。


    隻是她不清楚,這些又與師父有著什麽樣的幹係。


    小姑娘駐了足,伸手摸了摸那牆上的劍痕,指尖不受控地打了細細的顫,才被壓下去沒多久的淚意這時間又猛然上湧了出來。


    她張了張嘴,那哆嗦的唇|舌卻發不出半點聲響。


    “兩位稍等,小童馬上去取信。”小道童見慕惜辭盯著那牆上的痕跡發了愣,很是識時務地沒再領著二人往院內走,轉而甚為貼心地給墨君漓搬了把小凳子坐。


    少年低頭瞅著那把尚不足他小腿高的小凳,哭笑不得地跟小童道了謝,繼而默默將那凳子挪去了一旁,重新陪著慕惜辭盯了那牆麵。


    小道童撒著短腿跑了個飛快,不多時便取來了書信,並將之交到了慕惜辭手中。


    “給,妄生先生,先生登仙前給您留的信。”道童仰了頭,待小姑娘拿上信後,他眼中悄然多了兩分如釋重負。


    慕惜辭接了信,許久方緩緩取出信封中的兩頁宣紙。


    她展了信,十四個圍成一環的瀟灑小字登時便躍入了她的眼簾。


    小姑娘拈著那信紙垂眸辨認了片刻,這才認出那是一首首尾相連的環形小詩:


    前生尋夢經此門,


    夢經此門忘我身。


    忘我身為聞心法,


    為聞心法前生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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