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這樣。


    徐風朔懵了又懵,良久才反應過來那老嫗說的是些什麽。


    他到這時方記起來乾平與寒澤的不同之處——對他們來說最為難辦的糧草問題,於人家乾平而言,卻隻需簡單折騰一下各地庫中積壓了三四年的陳糧,便可輕鬆解決。


    左右年年都有那新糧入庫,舊歲的餘糧堆在那裏放著不吃,生黴變質也是浪費。


    倒不如將之拿出來低價賣給國中百姓,既解決了百姓們的冬日囤糧,順帶還能為國庫賺些銀兩、回回血。


    但……


    徐風朔張了張嘴,下意識便問出了口:“可是這樣一來,城中糧鋪能賣出去的米麵糧食不就少了許多嗎?”


    “官府明著搶人家的生意、斷人家的活路,糧鋪的掌櫃們能願意嗎?”


    “這有什麽願意不願意的?”那老嫗聞言不由麵露詫然,“那糧鋪的糧食,原本就不夠賣呀。”


    “再說,陳糧又賣不上什麽價。”


    “小夥子,老身看你的舉止打扮,”老嫗道,一麵上上下下將徐風朔好生打量了一番,“想來你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公子吧?”


    “看著好似渾然不懂這經商之道。”


    “這……大概算吧。”徐風朔撓頭,麵上不禁帶上了點點尷尬。


    他出生之時,徐氏雖已落魄至極,可他爹卻仍舊端著那高門大戶的架子,不肯放下身段,寧可任他母親拿繡品換糧換布,也不願去做什麽販夫走卒。


    是以,他年幼時的生活苦雖苦矣,卻當真不大知曉什麽經商之道、理財之法。


    尤其是待他後來入了伍,吃住都在營中後——他這些年光幫著葉天霖四處征戰練兵去了,現下連城中米價幾何,都知道得甚為模糊。


    “喔,這就難怪了。”老嫗目露恍然,隨即頗為耐心地給徐風朔細細解釋起其間的關竅來,“是這樣的,小公子,糧食這東西,本也沒多少利好。”


    “先前我們歸寒澤管時,國中的糧食本身就是價高量少,除了皇都,其他各處的糧鋪,都是進不到足夠的米糧的。”


    “糧少,一斤糧的單價還能定得稍高一些,卻也不能太高——天價的糧食沒人買,咱們北疆人早就習慣了桌上少糧少菜,隔年後那新糧就成了陳糧,價位又要被大打折扣。”


    “加之囤糧一年放著不賣的倉庫費用與店中夥計們的開支……很容易便得不償失。”


    “是以,除了饑荒年歲,糧鋪掌櫃也不敢將糧價定得太過分,如此算下來,是沒有多少利好的。”


    “至說現在,咱們這城雖歸了乾平,但糧鋪掌櫃們的買糧途徑,卻並未更改太多。”老嫗說著掰了掰指頭。


    “即便現下他們自江淮或是關中等地進糧時再沒了關稅,可那米糧從那頭運到北疆,仍舊要耗上大量的人力物力。”


    “且因著這糧沒了關稅,賣糧時的單價還要被往下壓下一分,即便他們現今能進得的糧食要略多了些,總體來看,能獲得的利處卻沒什麽改變。”


    “人家幹嘛要做那等吃力不討好的事?”


    “而官府放糧,不為獲利,隻為清理舊歲積下的庫存——這便能減少城中人對米糧的需求,也能減輕人們囤糧時的壓力。”


    “糧鋪掌櫃們不必進那麽多糧食了,空出來的倉庫及剩下的銀錢,自然可以用來買其他利潤更高的東西呀。”


    “比如家家戶戶離不開的醬油和醋,或是從前大家想買卻沒有餘錢、不敢買的各式菽豆、精米——糧鋪又不是隻能賣米賣麵,賣些別的更賺錢的東西不好嗎?”老嫗杵著拐杖說了個理所當然。


    從前城中的糧價貴、糧食少,大家囤糧的銀錢尚且不夠,哪裏敢去多買什麽醬醋?


    可現在,官府願意每年放出些低價陳糧,眾人買足每年的過冬糧後還能餘下百十文錢。


    這些錢,便能用來買些往年舍不得買的肉蛋蔬果,或是本地少見的各式雜糧了。


    如此算來,糧鋪掌櫃們的營收不降反增哩,他們又有什麽不願意的?


    “那……掌櫃們就沒想過跟官府合作,低價收購府庫放出來的陳糧,再提價轉手把它們賣出去嗎?”徐風朔聽得懵懵懂懂,下意識摳了摳自己的衣袖。


    “這樣應該會賺的更多吧。”


    “可那樣一來,衙門和糧鋪的名聲就都被敗壞了呀。”老嫗搖頭,不讚成道,“陳糧和新糧的價格差得遠著咧,掌櫃們若真把陳糧當成新糧賣,這生意是長久不了的。”


    “而且放糧需要倉庫,賣糧又需要人手,小公子,此事還是那句話,陳糧要不上價,就算是走薄利多銷,也不剩多少利好。”


    “這還不如琢磨著上點什麽新鮮玩意,吸引大家多過去走上兩趟,說不準就尋到了要買的東西了。”


    “這麽看來……我還當真不善經商。”大致聽懂了老嫗意思的徐風朔自嘲笑笑,目光不著痕跡地掃了圈周邊街道,“說來,婆婆,晚輩今兒在這城中走了許久,怎不見有乞討、流浪之人了呀?”


    “他們是被官府的老爺們趕出城了嗎?”


    “您是大戶出來的貴人,不善經商,倒也尋常。”老嫗笑笑,咧出一口缺了一半的老牙,“至於從前在街上乞討的那些人——”


    “新來的盧大人見他們大多有手有腳、身無痼疾,便在城中開了家鐵匠鋪子,將他們召過去學手藝、做鐵匠,給守城的將士們打打刀劍之類的小玩意,也有工錢拿。”


    “餘下些身體不大好的,則被留在衙門裏做些灑掃、浣洗一類的零碎活計——再剩下那些好吃懶做,不願幹活的,大多也無顏再在城中混日子,漸漸就都跑了。”


    “所以這會呀,城中應當是沒有什麽乞討之人了。”老嫗彎眼,麵上的褶子被她笑作了一朵晚開的花。


    徐風朔聽罷心下頗有些不大是滋味,忍不住繃著麵皮拉出個牽強的笑:“老阿婆,聽您這語氣,您好似十分喜歡那位新來的‘盧大人’呀。”


    “盧大人性子很和善,我們全城的人都很喜歡他。”老嫗笑著頷了首,“大人前些日子,還幫著我們一同給神女搭建了冬祭的祭台呢。”


    “哦?”徐風朔大為驚訝,“他一個乾平來的官員,竟不反對大家給神女辦祭禮嗎?”


    “為什麽要反對?”老嫗不明所以,“大人說過了,他說,他覺得我們的神女很美。”


    “像雪山那樣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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