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慕修寧故作遲疑,轉頭與湛明軒麵麵相覷,一時誰也沒敢開口說話。


    龍椅上的帝王見此登時意會,連忙大笑著點了點椅上龍頭:“哈哈,明軒明遠,你們兩個不必緊張,有什麽想要的隻管說出來便是。”


    “不論是異寶奇珍還是加官進爵,隻要你們所求之物合乎禮數與法度,朕便一定會滿足你們的要求的——”


    “既是這樣,那明軒,就由你先來說罷——”少年人彎了眉眼,“你在北境邊關待的日子比我久上一些,功績自然也比我要大。”


    “再說,這些年你心中不是一直揣著樁事兒嗎?”慕小公爺“有意”略略壓低了嗓音,偷摸衝湛明軒遞去個眼神,“不然,先前在北境,你也就不必那樣拚命了。”


    “這……”後者順坡而下,先假意踟躕了片刻,繼而大大方方地橫跨一步,出了列。


    “如此,陛下,便請您饒恕卑職失儀了。”湛明軒拱手抱拳斂了眉眼,墨景耀應聲揮袖:“無妨無妨,有什麽想法你大著膽子說就行了,朕準的,也沒人敢計較你失儀。”


    “喏。”少年頷首,隨即衣擺一撩,猛地單膝跪了地。


    四下眾朝臣被他這一出鬧得嚇了一跳,有幾位老臣正欲張嘴好生說道說道這一驚一乍淨知道嚇人的小兔崽子,便見那跪了地的少年仰頭沉聲開了口。


    “陛下,卑職既不想要什麽奇珍異寶,也不想升官發財。”


    “卑職隻想請您重新徹查當年,靖陽伯府的謀反大案。”湛明軒端著拳頭,眸光清澈,目色堅定,“除此之外,卑職別無所求。”


    此言甫一脫口,立時便引得了滿朝驚詫,眾人望向湛明軒時,簡直已不知道該擺出副什麽樣的表情。


    ——他們以為他會跟陛下求一個不大不小的官階爵位,至少能讓他和他妹妹湛凝露自那奴籍之中解脫出來。


    再不濟也是多求一些金銀財寶、官邸私宅一類的玩意,好能先尋個屬於他自己的落腳之處,再將湛凝露接出國公府……


    結果,他竟這般直白地要去重查靖陽伯府當年的那樁大案?


    雖說湛世嶸當初確乎是有些蒙冤而死的意思……但侯府的人辦事一向利落,此事哪裏能那麽好查?


    何況眼下侯府及相府一脈還沒倒台呢,這小夥子是活膩歪了不成?


    眾臣滿目的驚疑不定,端坐龍椅內的帝王聞此卻隻輕輕抖了眉尖。


    他半垂著眼睫略略沉吟了片刻,抬手伸指,碾了碾下頜:“你是說……前些年靖陽伯府被人彈劾‘欺君罔上、意圖謀反’的那樁案子是吧?”


    “是的,陛下。”湛明軒點頭,“陛下,家父自幼便教導卑職為人要正直、為官要清廉,先前在營中練兵訓兵之時,也慣來與將士們同吃同住。”


    “卑職的父親一輩子為官清清正正,在朝中亦從未與他人結怨,更不曾參與過什麽朋黨之爭,是以,卑職實在不敢相信這樣的父親,會犯下那等彌天大過。”


    “加之當年那案子結得實在是有些倉促,許多枝末之間尚有蹊蹺之處……”


    “這樣想來,卑職的父親恐是受了他人構陷,故此,卑職隻希望陛下您能開一次恩典,派人將此案細細重查一番——”


    “倘若重查一番,那結果仍舊不變,當初的的確確是卑職的父親犯了錯,卑職自會認命,並自請離京戍守邊疆,此後永生不再回京。”


    少年說著屈下另一條腿的膝蓋,而後俯身低頭,叩了首,神情鄭重而嚴肅:“但若那結果有變,卑職的父親確乎是為人誣陷——”


    “那便請陛下準許卑職替湛氏平反,還靖陽伯府一個該有的清名!”


    湛明軒話畢,朝中一時靜成了一片死寂,眾人被他那一番話震得神情恍惚,竟是久久都不能回神。


    靖陽伯湛世嶸……那確實是個清正到有些固執的老將。


    眾臣如是想著,不少人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此刻能站在這金鑾殿上的,大多都是在朝中待了有些年頭的老人了,從前自然是認得靖陽伯,也親曆過靖陽伯府的那一樁“謀反”大案。


    當年那案子險些讓前朝分裂成了三個大派。


    ——以安平侯府及相府為首的一眾文臣,咬死認定湛世嶸有心謀反;而以靖陽伯麾下遊擊將軍等人為核心的一幹武將,則寧死也要站湛氏是為人構陷。


    至於國公府與晉王府——這兩府身為天子近臣,舉動又一向代表著陛下的態度,此事之中自然不好站隊。m.23sk.


    這便隻得跟著那一派不願摻和朝中朋黨之爭的中立臣子,一同立在了爭端之外。


    後來那案子鬧了足足兩月,差點掀翻了整個朝堂。


    雲璟帝逼不得已,最後隻能下令匆匆結案,並以湛世嶸“有謀反之嫌”為罪名,抄了伯府、砍了靖陽伯的腦袋,將他那一雙兒女編入奴籍,卻不曾嚴懲過湛氏旁支,更沒將湛明軒兄妹驅趕出京。


    這麽一想……此事說不準還真有貓膩——


    想通了的朝臣們禁不住打了個哆嗦,有幾個先前便與湛世嶸關係不錯的老臣,甚至準備出言替湛明軒說上兩句好話。


    正當眾人滿腹心思,猶豫著不知該如何開口之時,一道高亢並稍顯尖銳的聲線,卻陡然劃破了這滿殿的死寂。


    “荒唐!”刑部尚書劉溫扯著嗓子高聲怒斥,“當初你父親靖陽伯欺君謀反,證據確鑿——這可是陛下當年親口認定之事,又哪裏來的什麽蹊蹺!”


    “你如今逼陛下重查此事,不就是在說陛下從前錯信了小人、冤枉了忠臣——這不是在當眾打陛下的臉嗎?”


    “劉大人此言差矣,”湛明軒眼珠一橫,沉聲冷喝,麵上不見分毫的失措驚慌之狀,“當時那案子本就結的匆忙,您又焉知陛下心中不曾犯過嘀咕?”


    昨日回國公府後,慕惜辭便連夜給他預演過數十種他們今日可能遇到的狀況,並提前幫他想好了應對它們的說辭。


    是以,當劉溫今日當堂駁斥他的請求之時,他心下非但不覺得慌張,反而格外放鬆自在。


    ——小姐果然是最厲害的。


    少年心下如是暗忖,臉上卻未曾露上半點,他沉了沉眼,眉間微帶了薄怒:“再者——您說我父親謀反之事,證據確鑿,那明軒在此便忍不住想問問劉大人您了。”


    “敢問劉大人,當年又有哪一項證據,是確鑿無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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