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書昀垮了眉眼,轉身仰頭時墨書遠手中的刀刃已然盡數沒入了他的腰腹。


    他抬手攥住了玄衣青年的手腕,掌上用力,將那匕首的刃口又向著自己的腹內推進了幾分。


    溫熱的血流順著刀刃與刀柄上的金絲攀上了指尖,墨書遠隻覺自己的指頭竟被那赤色灼得不住發了抖。


    他詫然抬眼,便見燭火與星光的映照之下,青年人一雙墨色的眼瞳深得恍若兩潭靜水,那狀似靜謐的清潭之下,又藏著股難以言明的悲。


    那種絕望至了極處,自心魂縱深之地、層層返上來的悲。


    那悲意令他心驚神悸。


    “你怎麽……”


    “你終究是選了這一步。”墨書昀夢囈似的打斷了他的話,眉目間的淒涼之感自此便再藏不住。


    他重重捏著墨書遠的手腕,力道大得令他的指骨都寸寸泛了白。???.23sk.


    “……為什麽?”墨書昀怔怔呢喃,穠豔的緋流浸透了他的衣衫,揮之不去的鐵鏽氣也悄然縈繞上了他的鼻端。


    腰腹間的劇痛幾近令他暈厥,失血感亦讓他眼前不受控地發了花。


    但即便如此,他那一雙悲而至極的眼瞳仍舊定定攫緊了麵前青年的眼,他抵死支撐,隻為求一個答案——


    一個他想了許久也想不明白的答案。


    他不明白,為什麽在他們這裏,真心換不來真心。


    明明他們身上淌著的是相同的血脈,明明他不曾對他有過半點的虧待……


    他知道舅舅與相爺他們看好的是五弟,於是便就此收盡了一身的鋒芒。


    世人都說他胸無城府、行事莽撞,都說他高不成低不就,注定登不上那九五之位。


    他們都說他不過是安平侯等人手中的一枚棋子,都說他不過是他舅舅留給五弟的一塊墊腳石……


    他知道他確乎不過是枚留之無甚大用、棄之又倍顯可惜的棋子,知道自己不過是具在他人眼中最好操縱的傀儡——


    可他明明已心甘情願地做他們掌上的棋子、心甘情願地當他們手中的傀儡,亦毫無怨言地成了墨書遠足下的墊腳石了,他們為什麽還要這樣對他?


    “為什麽連最後的那點希冀都不願給我?”墨書昀輕聲發問,他氣若遊絲,眼角無端便墮下了兩顆淚來,麵色蒼白如紙,“甚至連騙都懶得騙我一下。”


    ——他們哪怕是騙他一下,隻騙他那麽一下也好啊。


    青年發涼的唇瓣打起了哆嗦,那水珠淌過他的麵頰,直直墜在了墨書遠那握著刀柄的手上。


    後者但覺手背一涼,那水跡已然散作了小小的兩團;那淚分明是冷的,打在他手上,卻比冬日裏泥爐上那剛燒滾的酒水還要燙。


    “你是……幾時知道的?”墨書遠答非所問,他顧自捏著那刀柄,瞳仁被眼睫掩在了陰影之下,燭火躍動映出他緩緩繃緊的唇線,教人瞅不清他麵上的神情。


    他垂了眼,似是想要避去青年人的視線,墨書昀聞此,臉上忽的浮上了層極淺的笑。


    “一開始。”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他活的這二十七年,不過是一場天大的笑話。


    ——自欺欺人的那個,從來都隻有他。


    墨書昀閉了眼,先前一直攥在墨書遠腕子上的手陡然便失了力道。


    他太累了。


    青年扯了扯唇角,咽氣時他唇邊掛上了道似有若無的笑。


    墨書遠見此呼吸不禁有著一瞬間的遲滯。


    他沉默良久,終竟是一言不發地擦去了自己指間的血跡,並取出了暗格內的金紐玉印,將之塞進墨書昀空著的手中,仔細把他擺成了自戕之狀。


    “三哥,你的頭發亂了。”臨走時,墨書遠俯身抬指理了理那已死青年鬢邊微亂的碎發。


    墨書昀的屍身已漸漸冷了,他伸手過去,餘溫轉瞬便被夜風吹散在了空中。


    他一點一點、慢慢將青年人鬢邊垂下的最後一根墨發理順,起身時那指尖遏製不住地帶了細細的顫。


    “三哥,你莫要怪我。”墨書遠閉目,低頭泄出道無聲的歎息,“要怪,就隻能怪你的命不好。”


    話畢他便不再看他,徑自起身翻出了窗台,躍上房簷後他張嘴深深呼吸了一口,冬日的寒風自咽喉灌入了他的肺腑,冷淩淩刮得他胸腔生疼。


    他知道他自此便再沒有兄長了。


    他知道自此便再沒人會像他三哥那般真心待他。


    但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他最想要的,從來都隻有那山巔上的九五之位——


    僅此罷了。


    墨書遠心下如是想著,一麵就手拉上了麵巾。


    青年的身影轉瞬消失在了夜色之間,除了漫天的星月與書房中那盞尚未燃盡的燭火,此間便再無第二人知曉今夜究竟發生了什麽——


    直到女人的尖叫與哭喊聲刺透了黎明。


    *


    “啟稟陛下,誠如寒澤寧王所言,微臣此去隨聿,果然收獲頗豐。”


    翌日早朝,墨景齊拱手細細同帝王匯報著他此行隨聿的所曆之事,四下裏眾朝臣一片寂靜無聲,金鑾大殿之上,唯餘晉王一人的聲響。


    “除大量來處不明的金銀外,微臣還在隨聿府衙之內,繳獲了數封尚未來得及被人發出的信件——”


    墨景齊說著,一麵示意身側小太監呈送上了一摞半新不舊、像是被人擱置了一段時日的書信。


    “其內不但多涉我朝朝中秘事,更繪有北境多出邊防哨口,此物微臣不敢擅作主張、私自處置,還請陛下過目。”


    “此外,隨聿知縣及該縣縣丞、主簿等,已然被微臣盡數押解回京,眼下人就候在殿外,陛下您可要親自審問幾人一番?”墨景齊道,言訖微微斂了眉目。


    剛接過小太監手中書信的雲璟帝聞言廣袖稍頓,片刻後略略抬了手:“那就請皇兄把他們傳進來罷。”


    “正好也讓在場的諸位愛卿,一同做個見證——”


    “看看,此番究竟誰才是那個包藏了狼子野心的叛國之人。”


    “喏。”晉王應聲,轉身欲去傳喚殿外候著的幾人。


    孰料不待他揚聲喚人,便見一麵帶急色的小太監踉蹌蹌闖入了殿中。


    他滿目惶恐,步履匆匆,頭頂的紗帽亦被跑得有些歪斜。


    眾人隻見他甫一入殿就猛地撲跪在了地上,頭一垂便重重叩了首——


    “不好了,陛下,三殿下……三殿下他薨了!”


    ------題外話------


    老三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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