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幫人,就像是那沒心沒肺的小孩子一樣。


    不,他們比小孩子還不如。


    在蕭玨床邊守了三日、加起來攏共睡了不到四個時辰的蕭妙童疲憊不已,她本欲行去床邊擺著的小凳子上坐著歇息一會,孰料這一抬眼,便恰瞅見了榻上那將將幽幽轉醒的老人。


    “祖父,你醒啦!”瞅見老太傅睜眼的蕭妙童欣喜萬分,周身漫著的疲憊之意亦刹那間便被掃了個一幹二淨。


    她激動非常,一時竟也顧不上她“京城世家貴女的典範”之名了,顧自提了裙擺便大步跑去了蕭玨身邊,一麵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老人的額頭。


    “還行,這會沒出什麽汗,真坐起來也不要緊——祖父,您還好嗎?要不要孫女扶您起來坐會?”少女緊張兮兮地攥緊了自己的衣袖,張口便吐出了一大串的話來。


    老太傅聞言略略搖晃了腦袋,繼而顫巍巍地勾起個慈祥萬般的笑:“童童……”


    “好孩子。”


    他昏迷了整整三日,這會子聲線猶帶著點發虛的啞,蕭妙童聞此怔了一瞬,隨即忙不迭起身,手忙腳亂地倒來了杯溫水。


    “哎呀,祖父,您看我這個不中用的腦子,竟忘了您剛醒那嗓子定然是幹得厲害,來,我扶著您,您先喝兩口溫水潤潤喉嚨。”端著茶盞的蕭妙童傻笑著自嘲兩句,繼而小心托住了老人的脖頸,讓他好借勢喝到那杯中的水。


    杯水入腹,蕭玨的喉嚨果然緩和了不少,他仰躺在原處慢慢恢複了些力氣,而後趁著蕭妙童轉身放下杯盞的空檔,竭力撐起了身子。


    蕭妙童回頭便見蕭老太傅已然硬撐著倚上了床頭,嚇得她險些一袖子打翻了桌上的那幾隻茶碗。


    “祖父,您……您這怎麽自己起來啦?”少女棄了那一桌子的茶碗,匆匆趕回了拔步床邊。


    不知怎的,她見到自家祖父這個樣子,總是無端便想起了那句“回光返照”,這認知令她本就慌亂的心神禁不住愈發慌亂,連帶著憋不住紅透了一雙眼。


    “您怎的不等著孫女來扶您呐。”蕭妙童低著腦袋細聲嘟囔,眼中的水汽刹那便蒙上了大半個眼瞳,蕭玨見狀對著她輕輕擺了手:“沒事的,童童。”


    “這哪裏能叫沒事。”少女癟了嘴,老太傅聽罷,麵上的笑意卻是放得愈發溫和起來:“真的沒事的,童童——祖父的時間不多啦。”???.23sk.


    “胡說,我看您的身子分明還硬朗著呢,時間哪裏就不多了。”蕭妙童應聲陡然抬了腦袋,兩行熱淚不受控地便滾出了眼眶,老人見此不由笑著彎了彎眼睛:“傻孩子。”


    “祖父的身體,祖父自己當然是最清楚不過的了。”


    “我的時間不多了,這會子爬起來,也隻是還有兩句話要跟童童說。”


    “何況……他們已經在旁邊等我多時了,祖父與童童說完了這幾句話,便該去祖父一早就該去的地方咯!”蕭玨道,邊說邊抬手摸了摸少女的發頂,“好孩子,不必擔憂。”


    “祖父等這一天,已經等了許久了。”


    他是在幾十年前就該去世的人,苟延殘喘著在這世上多活了這麽些年,他如今也早已倦得透頂。


    ——他早便過夠了這人不人、鬼不鬼,既見不得光明,又終不屬於黑暗的日子。


    “……他們?”蕭妙童聞言微愣,下意識反問出了聲,“他們是誰?”


    “他們啊……他們是自來就存在於這世上的東西。”老太傅咧嘴笑笑。


    他抬眼望向四下裏那或坐或立、或靜或動的無數遊魂怨鬼,又望著那隱在眾鬼之後、隻露了一線身形的冷麵鬼差,在人間漂泊不定了數十年的心髒,竟在這一刻出奇的安了下來。


    就像是遊子終於尋到了自己的歸宿,又像是迷途人究竟尋到了他的歸途。


    他馬上便不必繼續做這遊蕩在紅塵凡世中的有形怨鬼了。


    “童童,我們先不管它們。”蕭玨搖頭,緩緩收了自己搭在少女頭頂的手,他看著麵前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姑娘,笑得像個得了糖果點心的幼童——


    “一眨眼的時間,童童都長得這麽大了。”老太傅道,一麵伸手比劃出了個幼兒繈褓的大小,“祖父記得童童剛出生的時候,就隻有這麽大點,像個小貓一樣。”


    “這會竟都已經變成可以成家立業的大姑娘了。”


    “但是長大了的姑娘過得卻並不開心——”蕭玨說著抬了頭,目中帶著渾然不加掩飾的慈愛與憐惜,“童童,你總是太過聽話,太過在意他們加諸給你的那些東西了。”


    “這並不好,這會讓你一輩子都覺得憋悶而鬱鬱寡歡。”


    “——祖父當年就是太聽你曾祖和曾祖母他們的話了,所以祖父這一輩子過得都不快樂。”


    蕭妙童聽到此處早已泣不成聲,她捂著眼睛,哆嗦著開了口:“我知道,我知道,祖父,您別說了……”


    “不,我要說,童童,現在不說,祖父以後就沒機會再跟你說了。”老人和藹又堅定地拉下蕭妙童捂著自己雙眼的手,“童童,祖父希望你未來每一天都能過得開心而幸福。”


    “好孩子,去做你想做且該做的事吧。”


    “不要再被那些無所謂的東西絆住了腳步,也不要再走祖父走過的老路——”


    “可是祖父,我是蕭家的人……我有資格去那麽做嗎?”蕭妙童哭得兩目婆娑——她是蕭家的人,她自小接觸到的就是那些該死又繁複的規矩與禮節,和那令人喘不過氣來的“蕭氏榮膺”。


    這樣的她,真的還有資格能去隨心所欲嗎?


    “當然可以。”蕭玨的臉上露了笑,他再度抬掌摸上了少女的發頂,隻他這一次的手臂卻無由來地無力得厲害,“童童是聰明的孩子,自然有資格也有本事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蕭家的榮耀,不該被牽係到一個或特定的幾個人身上,那太累了,也太過無情。”


    就譬如他,他姓蕭名玨字成璧,他終其一生,終究被蕭氏硬生生打磨了一塊狀似無瑕的璧——


    也終究早早地失了自己。


    “好孩子,去吧,不要有所顧忌。”


    “祖父的話說完了,也該安安心心地睡覺咯。”


    “你不要傷心,這是祖父一直想要的……”


    老人垂著腦袋輕輕呢喃,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他手上的力道也越來越弱,直待某一個瞬間,他搭在少女頭頂的手臂軟綿綿地滑落下去,他亦跟著徹底絕了呼吸。


    蕭妙童忽然再哭不出來了。


    ------題外話------


    我哭會去再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玄門小國師又在卜卦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長夜驚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長夜驚夢並收藏玄門小國師又在卜卦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