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一言一行都要合乎禮儀法度,什麽舉手投足無一不要彰顯大家氣度。


    坐要幾分空、幾分滿,茶在什麽樣的日子要飲什麽樣的溫度……還有那耳朵上墜著的耳鐺能晃幾分不能晃幾分,釵子上的流蘇要什麽色的才最合身份。


    在人前她不能大哭也不能大笑,更不能像尋常姑娘那般,性子上來了便跑跳兩下……她要時刻穿著最得體的衣裳,走著最端莊穩重的步子……


    ——這麽些年,她當真是已煩透了那無時無刻不存在的各種規矩,做夠了那該死又無趣的“貴女典範”。


    “我受夠了那些虛偽又麻煩的規矩禮法,我想去四處走走、四處看看。”蕭妙童道,一麵離了涼亭伸離了手。


    她試圖去摸一摸那雪霽後晴得跟鏡似的天,試圖捉一段夾雜著些許水汽的凜冽寒風。


    她想離開京城,去看看江南的雨、塞北的月,大漠的風沙和南疆四季都能盛開的花。


    她想帶著祖父留下的東西一起去,她想讓祖父也跟著她去細細感受一番,那名為“自由”的味道。


    她被困在這京城太久,祖父也被困在這蕭府之內太久……久到她忘了京外的山花是什麽樣子,久到她都忘了,她本也不必一生守著這麽個腐朽的蕭府。


    她終於不必再留在這裏與他人勾心鬥角,她終於可以像慕家的女兒們那樣自由了。


    蕭妙童望著那天,長長地呼出口氣來,想通這一切後,她心下是前所未有的寧靜與輕鬆。


    她站在這裏,回看故去的種種,隻覺那些故去的舊事,無端便像是兒戲一般的幼稚可笑。


    她從前……怎麽就那樣願意幫著嫣表妹出謀劃策,幫著她讓她跟著旁人拈酸吃醋呀。


    少女鬆了眉眼,唇邊忽的浮上了一抹似是釋然又似是自嘲的笑。


    她笑她曾經是何等的無知又愚蠢,可那份無知與愚蠢,亦確確實實地成為了她今生一段不可輕易忘卻的經曆。


    就這樣吧。


    就這樣就好。


    蕭妙童閉目:“我想要自由。”


    “……那你離開蕭府之後,有準備去做些什麽呢?”在一旁靜靜聽了許久的蕭弘澤抬手搓了搓頭,“你總要有個謀生的手藝不是?”


    “我那還存了些體己,不算多,省著點卻也夠我用上個三年五載的了。”蕭妙童應聲笑笑,“一時倒也不忙尋什麽營生。”


    “除此之外……我大約會做一陣子的琴師,再去尋個有名些的醫館或道觀。”


    “我喜歡琴,但我同樣也想學一學醫術……之前閑來無事時我看過不少醫書,想來不算是半點基礎都無,那些個郎中和道長們,也不至渾然不願收下我。”


    “待學成之後……我想去雲遊四方,也去做個懸壺濟世之人。”少女說著彎了彎眼,“蕭弘澤,祖父曾經跟我說過,‘文人救心,醫者治身’。”


    “我知道我的脾性,也清楚我的能耐——我沒那個本事去做什麽救心救世的鴻儒文聖,更沒那個心思看什麽書、寫什麽錦繡文章。”


    “我隻安生做一個能救人的江湖遊醫,或是四海為家的半吊子小道士就好了。”


    一個自由自在卻又有些用處,既能讓她的心魂得到救贖,又能讓她有機會去償還過去所做之錯事的遊醫或道士。


    她覺得這樣便很好很好。


    “你呢,接下來你又有些什麽打算?”蕭妙童轉眸,時至今日她才陡然發覺,她好似自始至終都沒看透過她這個親兄長。


    她原以為他不過是一團扶不上牆的爛泥、是沒心沒肺更分不清善惡是非的紈絝……


    可如今一看,好似事實並非如此。


    他比她想象中的清醒,也比她想象中的聰明,或許他從來都不是真的一無是處……他隻是甘願放縱著做一個所謂“沒出息”的紈絝。


    ——像是一種報複,一種對蕭元德與蕭氏的惡意報複。


    “我?”蕭弘澤冷不防被人問了個正著,他立在原地怔了又怔,半晌才渾不在意地一聳肩膀,“我能有什麽打算。”


    “從前怎麽樣,之後也就繼續怎麽樣唄。”


    “童童,你哥我可沒你那麽多想法,我對自由不感興趣,也並不向往所謂外界的天空——”蕭弘澤邊說邊閑閑托了腮,“我覺得留在這挺好。”


    “若是沒事閑的,還能順帶氣一氣老爹。”


    “嗬,你那是叫‘順帶’嗎?”蕭妙童聞此,甚是無情地一口拆穿了蕭弘澤,“你那分明是恨不能把他給當場氣死。”


    “別說,確實,我確實是很想幹脆氣死他。”蕭弘澤點頭,“其實也不光是他,還有咱娘,咱姑姑——”


    “我時常想把他們幾個綁一塊一同氣死。”


    “童童,你也知道,你哥我是個徹頭徹尾的變|態,從前喜歡小孩,現在是個斷袖。”蕭弘澤眨眼,“這要擱在別人嘴裏,指定是個死|變|態的那種。”


    “……等會,”蕭妙童聽罷懵了一瞬,下意識回頭仔細瞅了瞅蕭弘澤,滿目狐疑,“你這袖子幾時斷的?”


    “三年前吧,被你和嫣表妹坑騙得差點在鏡台暖閣那邊,嘴賤花了慕三小姐那次之後。”青年聳肩,“那次回來我好好想了想,突然就想起來再往前數的三兩屆上元宮宴……”???.23sk.


    “六殿下隻跟著慕大小姐搭訕了半句,就被小公爺揍得癱了足有半年,我那天要真那啥上頭多花兩句,不得被那瘋胚子揍得連娘都不認?”


    “當場就感覺小孩實際上也沒什麽好的,青樓裏的,一個個比他喵花魁都熟練,大街上的又都既吵且鬧。”蕭弘澤撇嘴。


    “左右我原本喜歡這玩意,也隻是覺得小孩子單純天真一些,外帶我真心實意地想讓咱老子絕後——若是想讓蕭家絕後,那我還不如直接把袖子斷了算了。”


    “……你想讓蕭家絕後?”蕭妙童詫然回首,這麽多年了,她還真不知道她哥心中竟藏了個這麽樣的想法。


    “對啊,不然呢?你是覺得咱爹那樣的人配有後,還是覺得從根裏爛到頭上的蕭氏配有後?”蕭弘澤晃悠著說了個真情實感,“我覺得都不配,但又沒膽子對自己的兄弟下手。”


    “老實講,童童,你哥我比較慫,不是很想當太監。”


    “所以就……這樣了唄。”


    “總之,童童,你比我聰明,也比我有膽氣,去追尋你想要的自由吧——府中餘下的事,我替你擋著。”


    “反正我慫了二十幾年,也沒什麽本事,這大約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幫到你的事了——”


    ------題外話------


    蕭弘澤隻是個變態而已,還不算壞了其實。


    但是確實很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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