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他早就不知道該如何笑了。


    符陽秋擎著燭燈的手指有著一刹的蜷縮——二十五年,他被困在這具不受他控製的軀殼內,已有足足二十五個年頭了。


    渾渾噩噩、生不如死,孤魂野鬼般的二十五年。m.23sk.


    男人掙紮著想要扶住門扉,可那手臂卻似綿軟著生不出半點力氣。


    他像是看客一樣,眼睜睜瞧著自己拾起了地上的碎瓦又轉身回了屋內,臨入屋時,餘光又下意識輕掃過西廂的房頂——


    那地方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


    ——那地方分明是一派空空蕩蕩,可他總覺得青瓦之後似等著什麽重要的人或物。


    比如……阿姊。


    離開南疆二十餘載,他想阿姊了。


    空洞的眼珠內悄然浮上一抹茫然,劇痛霎時攀上了他的頭顱,符陽秋踉蹌著撲上了就近的木桌。


    ——他每日意識能清醒過來的時間不超過一個時辰,且在這一個時辰之內,但凡他生出哪怕那麽半點想要逃離或是懷念故人的情緒,他的腦袋便能疼得宛若馬上就要炸開。


    並且,每疼過一次,他的精神便會再差上一分。


    那劇痛似乎能消磨他的魂魄,他與那些束縛著他心魂的枷鎖經年累月地對抗下來,到如今他已快記不得南疆的山川河流是什麽樣子的了,可那些該死的枷鎖卻還完好無損著。


    不……也不算是完好無損。


    困著他那堆東西裏,有一味是改自他們南疆控心蠱的蠱毒,這些年他強行操縱著體內的蠱蟲們與之拉鋸,現在勉強算是將那蠱蟲煉化了小半。


    身為蠱師的本能告訴他,隻要他能循著先前的法子,將控製著他的那隻蠱蟲成功煉化,他便有機會能掙脫這一身的枷。


    隻是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命能拖到那個時候。


    符陽秋撐著桌子胡思亂想,那痛楚令他眼前止不住地發了黑,本就混沌的腦子也跟著愈發混沌起來。


    該死……他的時間到了。


    男人哆嗦著咬了咬牙,下一息暗色鋪天蓋地,而他亦徹底失去了意識。


    “符前輩,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走吧。”廂房屋頂,慕惜辭小心拉扯了身側女人的衣袖,聲線放得既輕又淺。


    符開雲早在瞅見符陽秋的刹那便徹底發了愣,這會更是連眼眶都紅了個透底。


    “再待下去,隻怕會打草驚蛇。”


    小姑娘輕輕提醒著她,女人半晌後才無聲應了個“好”。


    幾人沿著原路尋到了那輛停在林道邊上的馬車,待四人重新於車上坐定,慕惜辭這才轉眸看向了自家徒兒:“小雲遲,怎麽樣?”


    “剛才看清楚了嗎?”


    “看清楚了,師父。”離雲遲應聲頷首,眉頭緊巴巴皺成了一團,“符陽秋前輩身上總共有九個陣眼、一百多道符籙,並上隻長得很奇怪的蠱蟲。”


    “從陣上流轉的靈煞之氣看,九個陣眼裏一主三輔,餘下五個應當是控製軀殼四肢的,我們隻要解決了前頭那四個,就足夠了。”….“至說那幾張符……師父,那符的符膽徒兒先前從未見過,一時也說不清究竟出自何處,但徒兒把那符膽的樣子記下來了,等著待會回了水榭,便能畫給師父您看。”


    “如果連為師也不清楚那符膽到底從何而來,這幾道符籙,還能有的解嗎?”慕惜辭撐著下巴斂眉沉吟,“畢竟……那符極有可能是師修齊自己改出來的,憑著他的天資與道行,他自己生造兩個符膽也不無可能。”


    “應該有的解。”小道童稍作遲疑,隨即果斷地點了腦袋,“師父,徒兒方才仔細觀察過了,人傀煉製之法的關鍵主要在控魂與控體。”


    “——大致是以蠱控心,以咒控體,以陣困魂,如此算來,那些個用來構成困魂陣法的符籙,用的究竟是何等符膽,反倒不是特別要緊,隻要我們能解決那隻蠱蟲和那幾道陣眼就行。”


    “不過,師父,徒兒才疏學淺,肯定是沒那個本事能解開那幾道陣眼了,這活兒隻怕還得勞煩您。”


    “害,這倒無妨,又不是什麽大事。”慕大國師聞此渾不在意地擺了手,坐在她身側的符開雲這會卻是聽了個滿臉迷糊。


    “你們師徒倆,在這打什麽啞謎呢?”女人懵著腦袋眨了眨眼。


    她這好不容易才壓下自己心頭想要立馬帶著小秋回南疆的衝動,回神便聽見慕惜辭二人在這說什麽“陣眼”、“符膽”,聽著像是那小家夥又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似的。


    “前輩,這可不是什麽啞謎。”慕惜辭搖頭,邊說邊伸手搓了搓自家徒弟的發頂,“是小徒找見能救下貴國王爺的方法了。”


    “救下小秋?”符開雲聽罷懵得更甚,“可那‘人傀’之術不是邪法嗎?”


    “而且姑娘你之前也說過,憑我等的能耐,壓根做不到讓死人複生。”


    “是的,那確實是邪法。”慕大國師下頜輕點,神情微肅,“晚輩也確實沒本事令死人複生。”


    “但救下貴國王爺,原也不需要令他當真複生。”


    小姑娘拖著下巴說了個意味深長,符開雲不自覺坐正了身子:“怎麽說。”


    慕惜辭挑眉看向了自家小徒弟。


    離雲遲意會,當即假咳一聲清了清喉嚨:“女君前輩,那位前輩既是被人煉成了人傀,要被迫與製傀人同生共死,那我們隻要將能控製他的那些符籙陣眼,轉移到您身上就好了。”


    “這樣,他就可以跟您同生共死、聽您的‘差遣’了。”


    “小家夥,你的意思是,你們準備將小秋的軀殼控製權轉移到我身上,”符開雲順著小道童的思路往下捋了捋,“再讓我主觀放開對他的控製。”


    “這樣一來,軀殼的控製權實際還在他自己手裏,除了他要與我同生共死,旁的倒與常人無甚大異……也就相當於是救下他來了?”


    “對,就是這樣。”離雲遲忙不迭將頭點了個小雞啄米,“並且晚輩那會子好生瞧過了,那位前輩身上所設的陣法雖然精妙,剝離起來卻並不算太難。”


    “晚輩的道行不夠,但師父的道行肯定夠了,隻要能處理掉那隻奇特的蠱蟲,這困局差不離就能解開了。”


    “如此,這倒也不失為一種法子。”符開雲碾著袖口細細思索,片刻後倏然抬了眼,“那麽……你能有多少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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