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靈薇的言辭間帶著渾然不加掩飾的揣度與惡意,白景真看著麵前那容色愈漸瘋癲的女人,心中卻是出了奇的靜如死水。


    至此他總算明白了先帝臨死前拖著條行將就木的病體,也要撐著去見墨君漓一麵的真正用意;更是切切實實地體會到了,他那句「若是熙華不頂用,你便幹脆舍了她罷」之下,掩蓋著的無盡的悵然與心酸。


    誠然,當日的他天歲不久,確乎是想要在臨去前,見一見自己那幾近素未謀麵的親外甥。


    可他那天見他,又何嚐不是想借著他與七殿下之間的那點血脈淵源,以亡故的大長公主的「故國」為引,為整個扶離的萬千百姓,覓來一個能開創太平盛世的賢明之君?


    靜淑蠢鈍激進、熙華昏庸殘忍,這天下哪有不愛惜子女的父母,陛下又豈會半點都不願把他這萬裏江山,統統留予他的後人?


    隻是身在帝王之尊,享有八荒四海,便得擔起身上那重逾萬鈞的天下大任,元靈薇安撫不住扶離的無數生靈,元靈芷更是沒本事為萬民求福!


    她們坐不住這大好的河山,更站不穩那山巔上的帝位,扶離朝堂本就積弊頗深,倘若真讓那大權落入靜淑二人或是路家之手,偌大個扶離便立時會成為這亂世中,一盤近乎無主的肥肉。


    溫家世代皆是將才,他雖自幼便受著陛下的教導,卻也無那等經天緯地、製衡八方的本事。


    扶離已經沒有擔得起江山社稷的帝王胚子了。


    可是若無明主,待到他日戰事四起之時,他與鎮國將軍府,又能在四方諸國的刀槍劍戟下,保住扶離多少疆土、護住國中多少百姓?


    先帝這是……拿著他的命與故人的情分,給扶離算來了一條生路、算出了一個安穩的未來呀。


    那他呢?


    之前那個滿心滿眼想要為白家伸冤複仇,一度到了心生執念、半入瘋癲的他又都做了什麽呢?


    昭武將軍府當年固然是蒙了冤,他為人後輩亦固然要為白氏***。


    但他已為了能給白氏伸冤等了十幾年,他全然不介意再多等個三年兩載。


    他現在,隻想循著先帝一早便給他們指明的那條路,安安穩穩地走下去。


    帶著扶離的江山社稷與千萬百姓,迎著陛下盼了一輩子、謀了幾十年的盛世太平。


    青年不著痕跡地牽了牽唇角,麵上露出了個幾不可查、滿是自嘲的笑,他定定瞅著那因他長久沉默而目中不受控現上了幾分迷惘的女人,緩緩眨了眼:「殿下。」


    「臣還沒昏懦到忘了昭武將軍府,是如何被人構陷著而落得個滿門抄斬的。」


    「這……這倒也是。」元靈薇聞言微怔,眉目間陡然便多了些不大自在。


    從前她對路驚鴻一心一意,隻顧著幫他上下打點,自是不曾覺察到這些年他在前朝究竟掀起過多少風浪。


    當初昭武將軍府「意圖謀反」之事被人翻出來的時候,她還傻乎乎地跟著路驚鴻唾罵過白老將軍是朝中佞臣,直到這半年她與路氏漸漸離了心,她方才咂摸明白當年那一樁事中,諸多不同尋常的味道。


    比如,若白氏當真有意謀反,前朝尚算得上中心的老臣們,又為何要以命死諫,聯手保下了當時已過悼時的白景真?


    又比如,若白氏當真有意謀反,父皇又豈會半推半就地留下了眼前的這位白氏遺孤,還將他召進了宮內、留在身邊,悉心教養直至他成年?


    再比如……若白氏當真有意謀反,她那幾個從不愛打聽朝中之事的小姑子,哪裏會整日纏著她,問她將軍府一案究竟查到了哪一步?


    元靈薇稍顯局促地捏了捏袖口,她知道她不聰明,但她好歹是天家教出來的公主,總歸沒蠢鈍到不()可救藥的地步。


    一旦脫離了那團名為「情愛」的迷霧困惑,那藏在經年舊事中的無數疑點,立時便崩碎在了她眼前。


    她……早就查明了,當初那樁所謂的「謀反」,不過是路氏聯合著幾個文臣自導自演,意在趁機搶了白家的兵權。


    「那……大人適才的那一番話,」想過了一圈的元靈薇冷靜下來,竭力平心靜氣地開了口,「又是什麽意思?」


    「這便是臣要稟報給殿下的要緊事了。」白景真應聲垂下了眼睫,不緊不慢地提起了一樁看似無關之事,「殿下,不知您近來可曾聽人說過,西商這幾個月,很是不安分。」


    「西商?」元靈薇聞聲蹙眉,她撐著下頜稍加思索,片刻後挑著眉梢微抬了眼,「大人是指……西商國君近期在暗中大肆囤積糧草,意圖大練兵馬一事嗎?」


    青年含笑頷首:「不錯。」


    「白大人,您說的這事,本宮自然清楚。」元靈薇道,一麵斟酌著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之處,「隻不過……這又與路氏有什麽關係?」


    「他們如今大練兵馬,是既想趁著大爭之世分一杯羹,又想乘機一報先前被寒澤與乾平聯手坑去三百六十萬兩白銀的仇……這怎麽都算不到路驚鴻的頭上吧?」


    「非也。」白景真輕輕晃頭,眼中漾著的笑意微涼,「殿下,臣鬥膽問您一句,您可知曉,咱們扶離國庫,一年能入賬多少萬兩的銀錢?」


    「這……約莫有個八百萬兩吧。」元靈薇沉吟,「本宮記得去年國中風調雨順,並無大災大難,稅收比往年還略高些,能有個九百多萬兩白銀。」


    「若放在往年,大約也是八百萬上下的入賬。」


    「不錯,扶離一年能繳上來的稅收,差不離就是八百萬兩。」白景真點頭,不動聲色地引著元靈薇的思路往深處走。


    「那麽,殿下,三百六十萬兩的白銀,於我們扶離而言,是個什麽概念;倘若是我們一口氣拿出了這三百六十萬兩,對扶離又有什麽影響?」


    「三百六十萬兩,接近朝廷半年的稅收了。」元靈薇眉頭緊鎖,「扶離雖稱得上國富民強,可若換我們一下子拿出這麽多銀子,朝廷亦得狠狠傷一頓筋、動一頓骨。」


    「——國庫至少得緩上兩年,才能填平這三百多萬兩的赤字。」


    「是呀,即便是扶離,猛一下撥出三百多萬兩的銀子,也要大傷一陣元氣。」白景真勾唇低笑,目色幽幽,「那您說,殿下。」


    「比扶離小了那麽多的西商,在賠出了三百六十萬兩白銀之後……」


    「究竟是從哪弄來的這麽多錢,去積糧練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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