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峰即將出門的身子頓住了,他的鼻子微微翕動。


    “爹。”


    蕭峰背對著蕭西樓,輕輕喊了一聲。


    蕭西樓也隨之怔了一怔,沒想到他的兒子今日要走了,突然變得如此聽話。


    這一聲“爹”觸及他心中的柔軟,平日裏威嚴肅穆的蕭西樓,眼眶竟在此時微微濕潤。


    “好好學,將來回來,咱們蕭家能否振興,就靠你了。”


    “是。”


    吃過早飯之後,蕭峰便收拾好東西,在府中挑了一匹上好的白馬,策馬向天都而去。


    蕭府在南江城最東邊,北臨天山,南邊是一戶宵小村落。西邊就是城中心的南江,再往西走,分別要經過西街市與荒秋林,荒秋林連著一道峽穀,過了峽穀就是天都的地界。


    蕭峰要去的乃是焚天大陸上最好的械術學院,以地域命名為“天都學院”。整個焚天大陸的青年翹楚,甚至人中龍鳳,都會在此進修,其內學生藏龍臥虎,家境勢力皆不平凡。


    他一邊騎著白馬趕路,一邊心裏想著些事情。


    自從他昨夜吸收了天空中的血雨之後,仿佛整個人都如同換了個人一般,身手好像更加的輕盈敏捷,甚至有一些斷斷續續的記憶片段在不斷地飛入他的腦海。


    “留…好像是個留字。”


    蕭峰絞盡腦汁探索著大腦中那一串字符,明明好像是深深地刻在腦中的字,但模糊不已,讓他無論怎樣查看,也看不清楚,隻可模糊猜個梗概輪廓出來。


    “留…情…劍…劍法?”


    他突然心中一驚,這劍法乃是他在夢中之所見!那白衣少年在穹頂決戰之時,少年使用的就是此套劍法!


    他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往下窺探著,難道這套劍法竟被自己如此偶得了嗎?


    “當今武林,沒有人能躲過這一劍!”


    一行原本模糊的小字在腦海中時而清晰,時而朦朧,仿如霧裏看花。再窺探下去,隻一個清晰可見的“行”字,後麵跟著一個像是“俠”字,其餘的無論怎樣使力,皆再也看不清。


    這時馬蹄漸漸慢了下來,蕭峰往周圍望去,隻見無數圓滾滾的碎石鋪作一條羊腸小道,曲徑通幽,路盡頭則是一條小溪。


    這裏是天山與南江的河道,南江的水便是順著這條河道,從天山上注入江中。


    “想必馬兒是渴了。”蕭峰猜想道。


    他縱身躍下馬,將馬牽著去溪邊喝水,突然聽見遠處一陣嫋嫋的山謠,林籟泉韻,宛轉悠揚。好像是從河下遊傳來。


    “一朝得侍君王側,不見玉顏……”


    蕭峰順著河道遠遠望去,隻見蘆葦深處,隱隱有個清麗女子的身影,白衣勝雪,纖塵不染。她也在喂她的馬喝水。山謠正是從她這裏傳來的。


    “憶昔西施人未求,浣紗曾向此溪頭。


    一朝得侍君王側,不見玉顏空水流……”


    這不是南江的歌,蕭峰似曾相識,仔細回想,第一次聽時,好像是他在燕塘的堂姐從她們燕塘浣紗女處學來的,叫《浣溪紗》。


    白衣女子一邊與馬兒逗樂,潑水嬉戲,一邊唱著歌兒,歡笑聲伴著叮咚泉水,如鶯如燕,不絕於耳。


    蕭峰聽了這曲悠揚的山歌,心中說不出的愉快,待馬喝足了水之後,他飛身上馬,順著小路往西街市縱馬而去。


    約莫又是十裏地左右,蕭峰才從山路逐漸走上石路,一條精巧的青石板路彎彎曲曲,一直通到西市。


    西市人群嘈雜,賣什麽的也有。撐傘賣糖葫蘆糖人的,設攤賣珠寶鈿飾的,還有酒樓,客棧,米店,布店,舞樂坊,鐵匠鋪子等。


    蕭峰在家中苦心修行劍術八載,對外麵的變化一無所知,宛如一個剛上街的孩童,看什麽都新奇,不知不覺包袱愈來愈重。


    他見天色已晚,在一個掛著“太白樓”牌匾的酒樓中住下,將包裹一扔,提劍下樓吃飯。


    樓下人山人海,經過昨夜一場風雨,今日的客人要比往常多了不少。


    蕭峰點了三道菜,一壺酒,坐在一個角落位置。


    他計劃著,先好好填飽肚子,再回房間中好好探查一下那些模糊不清的記憶。


    那些記憶仿佛來自於另一個人,而這個人似乎一直待在自己的身體內沉睡。直到昨夜他身受重傷,快死的時候,那場從天而降的血雨,才將這個人的魂識喚醒了一些。


    難道這人是,夢中的白衣少年?


    十有九成是他!


    留情劍法就是夢中的白衣少年在十方大山之巔所施展的劍法名字,而且那一句“當今武林,沒有人可以躲得過這一劍”也是那少年的口頭禪。


    那在夢中不斷告訴自己,“不要學械,而要學武”的聲音,是不是也是他?


    他為什麽又要待在自己體內?


    蕭峰陷入回憶。


    “小二,來二錢酒!”


    一個聲音打破蕭峰的回憶,他抬眼望去,隻見是個衣裝樸素的黝黑少年。


    “客官,來了!”


    隨著小二一聲吆喝,酒被他小跑著端上來。


    這時,一個虯髯刀客坐在黝黑少年對麵,一看少年的打扮,就是打鄉下來的,他笑了笑,這種便宜酒,不喝白不喝。


    “小子,別怕。初來乍到吧?叔陪你喝點兒?”


    黝黑少年不知這刀客意思,但確實如他所說,初來乍到。以前都是在鄉下,從未進來過南江城裏,他可不敢惹是生非,隻好囁嚅道:“好,好,好,好。”


    他一連說了四個“好”字,黝黑的臉頰上泛起一絲微紅。


    蕭峰雖閉關多年,但在少年時已獨步天下,人情世故也是懂得不少。他見那刀客一坐下,就知道是個蹭酒的流氓。


    “可是,你叔酒量大。你看咱都陪你來解悶了,不給再整點兒?”虯髯刀客似笑非笑地望著少年。


    果然是這樣,這小孩兒要被坑慘了。


    蕭峰不語,端起酒碗抿了一口,繼續看這場戲。


    “好,好,整點兒,整點兒。”


    少年果然中了圈套。他本不像個結巴人,但在這刀客麵前,卻弄得支支吾吾,比結巴還像結巴。


    “小二,再來十壇酒!”虯髯刀客衝酒樓小二叫道。


    “好嘞!”小二話音未落,便端酒上來,擺在少年麵前的桌上。


    “啊!”


    少年羞澀的望著懷裏的錢袋,看這次上來的酒價值不菲,心裏盤算著錢袋裏的錢在請了這人喝酒之後,還能否有些結餘。


    酒樓中的眾人都笑而不語,他們自然知道,這十壇酒乃是店裏最貴的酒,而少年的錢袋中最多十幾文錢,恐怕一碗也未必能買得起。


    但沒有一個人說話,眾人皆笑眯眯地望著這桌,看這少年待會兒該怎麽收場。


    蕭峰望著酒樓中的眾人,早已看開。人情冷暖在他十年前獨行江湖時,已看得清清楚楚。


    得嘞,待會兒還是等著我去解圍吧!


    誰讓,我是個劍客?


    蕭峰一仰脖子,將黃碗中的酒一飲而盡。


    “噗通!”


    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從少年身邊經過時,不慎摔倒在地,將桌上酒打翻了一碗,濺在少年身上。


    “誒呀,對不起哥哥!”


    女孩掏出手絹,急忙在少年被打濕的衣衫上擦拭,少年的臉頰愈發通紅,連忙擺手道:“不用,不用。”


    女孩道過歉之後悻悻離去,刀客兀自一碗接一碗的喝酒,酒樓中仿佛恢複了平靜。


    仿佛方才的事情沒發生過一般,整個酒樓中,出奇的寧靜。


    “這下事情變得有意思起來了。”蕭峰輕聲笑道。


    直到一聲驚叫突兀的傳出,打破了酒樓內原本平靜。


    “誒呀!我的錢袋子丟了!”


    正是黝黑少年的聲音。


    “噗嗤——!”


    隨著第一個笑聲出口,眾人終於忍不住了,酒樓中登時傳出一陣哄堂大笑。


    “哈哈哈!”


    “這傻冒,這會兒才發現,笑死我了!”


    “哪兒來的傻小子,真是傻到祖墳冒煙。”


    “哈哈哈哈!”


    原來,他們早就發現那小姑娘是故意摔倒,又將酒故意濺在少年身上,趁給少年擦衣服的時候,順手拿走了那本就不多的錢袋子。但誰也不說,誰也不挑明,就等著看那少年待會兒回過神來時候的笑話。


    “你!你們!”黝黑少年心急如焚,慌張道:“這可是我媽媽買藥的錢!裏麵還有張救命的藥方!”


    少年急得忍不住要哭起來。


    “都給老子閉嘴!”


    蕭峰大喝一聲,提劍起身,冷眼望著那群看笑話的酒客。酒樓內驚的這麽一聲嗬斥,登時安靜了不少,除了屋外的風聲,再沒有別的聲音。


    他走過少年的酒桌時,從懷中摸出兩錠銀子,排在桌上。


    “一錠是你今日的酒錢,一錠拿回去給你媽媽買藥。至於藥方,你且等著,我去去就回!”


    說罷,三步並作兩步出門,衝著那偷錢女人的方向追去。


    夜色無邊,明月相照,遠處偶爾傳來稀疏的蟲鳴聲。


    蕭峰施展開絕世輕功,不多時,那偷錢女孩的身影已近在眼前,他縱身一躍,翩然落在女孩麵前。


    “那錢袋子隻有幾文錢,你偷這個可不值當。”


    蕭峰冷冷的望著麵前的少女,步步逼近,厲聲道:“錢袋子裏的藥方,是救命用的,你們要這藥方可沒什麽用,不想死的話,就趕快給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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