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情大眾,但從未深入大眾。從未深入大眾,卻又愛將自己視為大眾的啟蒙者和救世主。可談到具體的問題,他們卻往往隻能給出充滿了不切實際的浪漫幻想的幼稚回答。


    李維自己就是這種人。


    在獲得原主的痛苦記憶之前,他也是隻會在雲端上搞清談的。


    但他沒想到的是,薩勒芬妮的“病”竟然比他這個現代城市青年犯得還重,而且還重這麽多。


    “埃爾文先生一定很愛你...”


    “嗯?”


    “沒什麽,我隻是羨慕你,有個好父親。”


    此時此刻,弗雷爾卓德的部落民還在冰天雪地裏掙紮求生,德瑪西亞的老農還在為騎士老爺辛勤勞作。比爾吉沃特的海盜在無休止地廝殺火並,恕瑞瑪的土著在軍閥混戰和殖民統治中艱難求存。艾歐尼亞的百姓在奮力抵禦諾克薩斯的侵略蠶食,而諾克薩斯的奴隸們則在武器工坊、軍屯農場、貴族莊園、鬥獸場...等一切可以榨幹他們最後生命的地方苟延殘喘。


    至於一河之隔的祖安,情況就更不用介紹了。


    真羨慕薩勒芬妮...能在一個這麽恐怖殘酷的世界裏,長成這般純潔天真的樣子。


    她的父母,真的把她照顧得很好。


    沒讓她看到一點兒世界的原貌。


    “唱吧。”李維突然這麽說道。


    “哎?”薩勒芬妮歪了歪頭。


    “你不是認為,音樂可以感化世人,可以解決問題麽?”


    “那現在就唱吧——”


    李維認為,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一個徹底打碎這位大小姐天真幻想的機會。她也是時候直麵這真實的世界了:


    “那些乞丐還在拚命廝殺,隻為了爭奪你扔出去的幾枚小錢。”


    “如果你覺得唱歌能解決問題,那現在就用實踐來檢驗你的想法——試一試,歌聲到底能不能拯救他們?”


    李維沒有直接出手製止這場混亂,而是把機會留給了薩勒芬妮。


    “讓、讓我來?”薩勒芬妮失措不已。


    “是的,快一點。我們沒時間,他們更沒時間。”


    那邊都打得開始見血了,再讓乞丐們這麽爭搶下去,說不定還會鬧出人命。


    而這一切,都是她引起的。


    “我、我明白了...”


    “可是我該唱哪首歌呢?”


    “這不是在你給出這個解決辦法之前,就該想好的嗎?”李維不冷不熱地批評。


    “我、我...”薩勒芬妮額間汗水涔涔。她似乎終於明白了,為什麽李維和她父親都說她天真。m.23sk.


    “那我唱...我唱那首沒名字的童謠...那是我爸爸從祖安帶來的童謠...在我小時候被‘噪音’折磨的時候,他總會用這首歌哄我入睡...”


    “別廢話,唱!”


    “是...”薩勒芬妮可憐兮兮地點了點頭,氣勢弱得像是隻垂耳的貓。


    不過,當她清好嗓子、閉目感受、投入情緒之後,氣質卻又漸漸變了。


    她開始唱歌了。而歌唱著的她,永遠都是自信的。


    因為她是星籟歌姬,是天生的靈魂樂手。


    “啦~”第一個音符響起。


    聲音不大,甚至完全被那邊的廝殺聲掩蓋。


    李維也滿不在乎地在旁邊看著。


    可漸漸地,音樂漸入佳境。


    薩勒芬妮放開歌喉歌唱,帶著她的同情和憐憫,帶著她那顆多愁善感的心。


    “那首歌...”


    “好像在哪聽過?”


    原本殺紅了眼的乞丐們,竟然真紛紛停下了手來。


    似乎金幣不重要了,麻煩也全消失了,他們隻想聽歌,聽這首熟悉的歌。


    這是來自祖安的童謠,祖安人當然都聽過。


    而薩勒芬妮卻把這首再尋常不過的童謠演繹到了新的高度。她的歌聲是那麽柔和,舒暢,溫暖又充滿希望。


    所有人都聽入迷了。


    包括原本不屑一顧的李維。


    一曲唱罷,嘈雜的戰場竟變得一片安靜和諧。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都忘了再接著打。


    “大家...”餘音繞梁之間,薩勒芬妮用她溫暖的聲音問道:“請不要再互相傷害了,好嗎?有什麽麻煩,我們都可以一起解決的!”


    “好、好的...”乞丐們喃喃回答。


    他們眼中的戾氣全消失了。哪怕音樂已停,他們也都莫名地沒了殺意,想打也打不起來了。


    就好像他們突然悟了:“是啊,有什麽好爭搶的...大家明明都是老鄉和朋友啊...我們為什麽要這樣自相殘殺,而不團結互助呢?”


    “有用、真的有用...”薩勒芬妮激動得粉拳緊握。她馬上轉頭看向李維:“李維先生,您看...我的歌聲真有作用!”


    “是啊...”李維也發自內心地感歎:“薩勒芬妮,是我錯怪你了!你的歌聲簡直就是天籟,是撫慰心靈的手,是治愈傷痛的藥,是...”


    “是...尼瑪勒戈壁啊!”


    李維心有餘悸地反應過來。


    臥槽...


    這踏馬是唱歌嗎?


    這是sp琴女在放大招吧!


    “李維先生,您怎麽突然罵人呢?”薩勒芬妮很委屈。經過祖安名師一對一教導,她已經知道那不是什麽好詞了。


    “我罵你還是輕的!”


    “薩勒芬妮,這就是你說的用歌聲讓人相互理解?”


    “是啊...”這姑娘甚至都沒意識到,她已經不知不覺地使用了,那份她根本無法控製的能力。


    “可你這踏馬就不是在唱歌——用科學的說法,這應該叫做洗腦;用魔法的描述,這應該叫做【魅惑】!”


    “薩勒芬妮,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不知為何,李維非常生氣。


    薩勒芬妮有些害怕地看著他:“我、我不知道...”


    “你在往那些人的嘴裏塞**樂!在消磨他們的鬥誌,腐蝕他們的精神,破壞他們深入思考的能力!不,問題比那還嚴重...”


    如果隻是唱歌好聽,那還隻能算是**樂。疲累之下,聽來娛樂放鬆也沒什麽。


    但薩勒芬妮卻是一個法師。


    盡管她還不能自由控製,但她的歌聲終究是可以帶有魔力的——這種帶有魔力的歌聲,可以直接影響聽眾的情緒。


    而這對於那些受苦受難的祖安人來說,簡直就跟...


    “就跟微光藥劑一樣,沒有區別!”


    微光藥劑可以暫時增強人的體質,給弱者帶來一種強大的快感,讓人深陷其中、難以忘懷。


    而薩勒芬妮的魔力音樂則可以讓人沉浸在虛假的幻夢裏,產生扭曲的精神愉悅。讓人忘記現實,不再思考,自我麻痹。


    仿佛隻要沉浸在這音樂裏,生活中的一切痛苦就全憑空消失了。


    她如果用這種歌聲出道當偶像,那她就是日後雙城最大的麻醉藥販子,沒有之一!


    “薩勒芬妮,你覺得這些聽了你歌的人...”李維指了指麵前這幫莫名老實起來的乞丐:“你看看他們,他們跟先前那幫微光成癮者,又有什麽區別?”


    “仔細想想,等你的魔法效果消散了,他們還會是現在這種‘幸福’的模樣嗎?”


    “我...”薩勒芬妮啞口無言。


    她想到了那些微光成癮者,想到了他們如同行屍走肉般的可怖模樣。


    她以為自己可以幫到別人,可以讓大家都過上好日子,不至於淪落到那種淒慘絕望的境地。


    但現在...李維卻告訴她,她做的所謂好事,其實就是把人變成那副樣子。


    “我...我錯了嗎?”


    眼淚跟決堤似地湧了出來。


    那淚珠劃過了薩勒芬妮纖塵不染的臉頰,劃過她光潔細膩的下巴,最終跌入塵土,落在這片她此前從未踏足過的土地上。


    “嗚嗚嗚嗚...”她被李維給罵醒了,當然,也給罵哭了。


    哭得很厲害,身子一顫一顫的,像隻粉毛兔子。


    “哎。”李維歎了口氣:“別哭了,你能有什麽錯呢?”


    她當然沒錯。


    她隻是太天真了。


    “李維先生,那我...我們到底該怎麽辦?”


    “這得我們一起探索,但在那之前...”李維真誠地建議道:“我覺得,你應該先了解祖安人的苦難,再談怎麽救苦救難。”


    “這...”薩勒芬妮認真地聽了進去:“這該怎麽了解?”


    “很簡單——”


    “你不是隻要用手接觸,就能讀心麽?”


    “或許,這次你可以走下高高的舞台,回到地上,和你想幫助的人握一握手。”


    李維這次大膽地伸出了手:


    “你願意嗎,薩勒芬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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