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爾科這話可不好聽。


    他一開口,在場許多煉金男爵的臉色就變了。


    尤其是芬恩。


    這位手裏總是把玩著一隻打火機、動作瀟灑利索的煉金男爵,不僅是曾經跟希爾科並肩作戰的戰友,更是他的合作者和附庸。


    和希爾科一樣,他也是堅定的皮城反對者、祖安獨立派...嗯,至少以前是。


    “希爾科,你怎麽這時候還提什麽祖安、皮城...”


    局勢已然不同往日,芬恩對希爾科這位老大,就連表麵上的尊敬也不剩多少了:


    “是,菲羅斯家族是殺過我們不少弟兄。”


    “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現在領風者想要我們的命、掘我們的根,我們不跟菲羅斯家族合作,還能跟誰合作?”


    “能打敗現在的領風者的,也隻有菲羅斯背後的諾克薩斯帝國了!”


    芬恩的話有理有據。


    但希爾科這時不想分析得失利弊,他隻問:“可打敗領風者之後呢?”


    “從諾克薩斯大軍入駐皮爾特沃夫開始,雙城之間的勢力平衡就已經被打破了。”


    “現在是有領風者在,皮城佬才不敢過來。”


    “領風者如果不在了,那祖安馬上就會淪為皮城和諾克薩斯的共同殖民地——祖安人的生活,隻會比之前被皮城奴役的時候還要糟糕!”


    “......”芬恩一陣沉默。


    那些曾經與希爾科並肩作戰的祖安獨立派們,這時也全然沒有了聲響。


    “看來你們都知道。”希爾科微微歎息。


    他們所有人都知道,“合作”隻是一個好聽的說法。


    無論菲羅斯家族現在的姿態放得有多低,等戰爭結束了,雙方終究是要根據實力來決定地位的。


    而祖安煉金男爵的實力,當然遠遠比不過已經傍上諾克薩斯的皮城。


    答應和菲羅斯家族合作,其實就是答應了在戰後成為菲羅斯家族的附庸,永遠當皮城的狗。


    可這些曾經寧死也要咬上皮城佬一口的祖安戰士們,卻幾乎沒有猶豫的,毫無例外地同意了。


    “希爾科,你太執著了。”


    終於,芬恩代表大家說出了他們的心聲:“沒錯,我們都想過為祖安而戰。領風者或許能讓祖安獨立,能實現我們曾經的夢。”


    “可是...領風者根本不會允許我們的存在。如果我們都不存在了,祖安就算獨立了,那還有意義嗎?”


    “所以你們寧願成為皮城的狗?”希爾科冷冷問道。


    “是!”芬恩咬了咬牙。


    他坦白了回答:“老子寧願吃皮城佬的屎,也不會向領風者低頭!”


    “讓領風者掌權,我們恐怕連命都沒了。就算能活著,估計也得送去礦山勞改;”


    “而讓皮城統治祖安,我們至少還能給皮城當代理人,繼續當我們的煉金男爵。”


    “......”又是一陣沉默。


    希爾科也不再問了。


    “希爾科?”眾人眼神微妙。


    希爾科一向極度仇視皮爾特沃夫,為了整合祖安、對抗皮城,他甚至能對自己的至交好友下手。


    所以他剛剛激烈反對的態度,其實也正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而如果希爾科一直這樣執迷不悟,想不通“攘外必先安內”的道理——那他們也就隻能聯起手來幫忙,物理上幫希爾科的腦子想通了。


    空氣悄然間變得緊張。


    “我明白了。”希爾科卻隻是歎了口氣。


    他頹然坐回座位,好像終於認清了現實一般:“這次行動,也算上我一份吧。”


    .......................


    煉金男爵們很快達成共識,又在希爾科這位祖安首領的主持下,認真討論了與皮爾特沃夫和諾克薩斯配合作戰的具體計劃。


    會議持續了許久,眾人才終於滿意離開。


    他們都暢想著六天後一戰鏟除領風者的美好畫麵,就連走路的步子都仿佛快了許多。


    希爾科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臉上便隻剩下了冷漠。


    “希爾科。”烈娜塔緩緩走到他身邊。3sk.


    她過幾天就能痛痛快快地去死了,現在說話就更加沒了顧忌。


    “又一次親手害死戰友的感覺,如何?”她譏笑著嘲弄道:“是跟殺死範德爾一樣內疚呢,還是已經沒感覺了呢?”


    希爾科絲毫沒有受她影響。


    他隻是最後看了一眼芬恩等人遠去的背影,才說:“他們不是我的戰友。”


    “嗬,你可真夠無情的。”烈娜塔嘲笑。


    “不,他們的確不是。”希爾科歎了口氣。


    他也是剛剛才徹底想通這點。


    他以前是為了讓祖安人擺脫皮城的殘酷統治而戰,那些跟他一起並肩作戰的人,也就被他下意識當成了戰友。


    可經過今天,看到眾人毫不猶豫投入皮城懷抱的真實表現,希爾科才終於意識到,哪怕他們是同樣為了祖安獨立而戰的戰士,也未必就是誌同道合的戰友。


    “烈娜塔,你讀過那篇《諾克薩斯為何而戰》麽?”希爾科突然問道。


    “...”烈娜塔的臉一下子就綠了。


    哪怕戴著半邊麵罩,都擋不住她那扭曲痛苦的表情。


    因為她一想起自己被強迫收聽《迦娜思想》廣播的畫麵,就忍不住想要嘔吐。


    “看來你讀過。”希爾科說:“李維在諾克薩斯那篇文章裏曾經寫過,諾克薩斯麵臨的主要矛盾,始終是舊門閥貴族和新軍事貴族之間的矛盾。”


    “現在看來,諾克薩斯也好,祖安和皮爾特沃夫也罷,雖然國情差異巨大,但有些道理無論在哪都是相通的。”


    希爾科以前以為,雙城的主要矛盾是皮城人和祖安人的矛盾。


    所以那些跟他並肩作戰、同為祖安人的煉金男爵,就都是他的戰友。


    但實際上不是。


    希爾科願意為祖安的獨立付出自己的一切,哪怕需要他為此犧牲。而他的大多數“戰友”卻隻會嘴上說說。


    因為這些煉金男爵並不是在為祖安人而戰,他們都隻是在為自己而戰。


    雙城的主要矛盾也不是皮城人和祖安人之間的矛盾,而是不同階層之間的矛盾。


    煉金男爵或許是祖安人,但他們在階層上卻更接近皮城商人。


    他們對抗皮城,隻是覺得自己在皮城統治的舊秩序下利益受損,隻是覺得自己的力量足夠強大,應該得到更多。


    他們想要的不是拯救祖安。他們隻是想從皮城財閥的手上搶到更多的蛋糕罷了。


    所以當領風者威脅到他們的切身利益,這些所謂的“祖安獨立派”馬上就原形畢露,毫不猶豫地倒向了他們過去最為痛恨的皮城。


    “如果把雙城看作諾克薩斯:”


    “那皮城的財閥家族,就是諾克薩斯的舊門閥貴族。”


    “祖安源源不斷地從底層上位的煉金男爵,就是諾克薩斯的新軍事貴族。”


    希爾科看明白了:


    “哪有什麽雙城之戰,不過是新舊貴族之間分贓不均,在赤裸裸地爭奪地盤罷了。”


    “舊貴族隻想維係他們的剝削壓迫,新貴族也隻想成為新的門閥。”


    “他們在意的隻是自己的利益,沒人會真正關心祖安的命運。”


    希爾科伸出手,掌心旋起微風:


    “無論是舊門閥還是新貴族,他們都救不了祖安。”


    “能拯救祖安的,就隻有千千萬萬個祖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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