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來聽說陳子敬是一名有勇有謀的大將,唐明禮很想知道,這名大將到底有多少斤兩。


    這院子中殺機四起,陳子敬手握雙槍如臨大敵,他緩緩將唐明禮擋在身後,後方是一個封閉牆角,唐明禮進了牆角之後,陳子敬便用他身軀臂膀擋在前方,心中終究是踏實了一些。


    唐明禮眼睛微眯,即便知道這森冷殺氣便是衝他來的,他依舊沒什麽恐慌之色,因為這天底下,論殺人,誰能比得上那位姑蘇先生?


    此時唐明禮心中稍微有些懊惱,怎麽就沒能留住那位劉浪公子,共同來看一看這一出好戲?可惜了,不過等會兒一打起來,整個知州府裏喊殺衝天,大概府上的所有人都會趕到此處,即便看不到最精彩的部分,知道個結果那也不錯了。


    隨後他暗自沉思,這次看來又被自己那位師父算中了,論算計,唐明禮自小不弱於人,不過與自己這位師父比,他能算得了什麽?


    要知小時候三個兒女之中,父親唯獨看好他,覺得以後最有成就的便是他了,唐明禮自然不負期望,立誌要出人頭地光宗耀祖,打小就比別家孩子要聰明的多,吃虧?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隻不過遇到那位老先生之後,唐明禮才知道什麽是謀略本事。


    自己立誌要成就天下大才,在老先生看來簡直是幼稚不可言,尋常人都渴望的光耀門楣,老先生更是覺得如井底之蛙胸無大誌。


    老先生說了,天下大才有何用?才氣再大能大的過孔老夫子?光耀門楣更是滑稽,無非就是三世榮辱,往上說,列祖列宗已經入土,往下了說,即便能成為達官顯貴,又能護佑子孫幾代?


    兒孫自有兒孫福,莫與兒孫作馬牛,這道理何嚐不是聖人道理?按老先生的說法,人生於世,無非就是謀財謀命謀天下,窮時謀財,有財時謀命,有了命那就要有謀天下的野心。


    唐明禮越想越覺得先生的話高不可言,於是想盡了辦法終才拜師,這些年來,在老先生教導之下,更是一舉從鄉試到省試,最後到了殿試,順風順水。


    明明殿試上驚才絕絕,深得皇帝賞識,可唐明禮又想不明白,為何老先生非要他說一句“立高牆不畏匹夫之勇”?


    唐明禮壯著膽子,故意將這一句話說得慷慨激昂,可心中卻是一直忐忑不安,不為別的,天底下誰都知道當今聖上揚文抑武到了何等境地,說這句話,不就是在譏笑他坐上了皇位,卻還在害怕滿朝的武臣?


    看著那位九五之尊逐漸變了臉色,唐明禮真是悔青了腸子,可他還得照著老先生說的,神色淡然毫不為意,好在最終皇帝陛下並未怪他口無遮攔,而是給了他一個閑散文職,官不及七品,簡直和打發叫花子一樣。


    直到那位權傾朝野的李太保要選他做女婿的時候,唐明禮方才逐漸醒悟過來。


    師父這一招,高的不能再高了。


    即便在殿試上脫穎而出又能如何?官能拜幾品,可在普天之下的文人都大談武人無用論的時候,他這個高喊‘立高牆不畏匹夫之勇’的文人,可當真是獨樹一幟,將那些看似式微卻又在朝中手掌大權的武臣眼光都給拉扯到了身上。


    有了李太保這顆參天大樹,很快便從那不起眼的芝麻小官,一躍成了禮部侍郎,那禮部尚書的位置,也遲早歸他所有,這筆買賣,似乎很劃得來。


    這幾年來,老先生為他多次指點迷津,在李太保眼中也算是漸漸顯露頭角,可最近這幾步棋,唐明禮有些想不明白,好不容易攀上了黃派這一層關係,為何老先生還要不惜動用江湖關係,在江南道一帶大肆殺戮黃派中人?


    直到這次下江南前,與老先生暢談一日,方才解了心中疑惑,如今青黃二派涇渭分明,看似劍拔弩張,可實則都在觀望,老先生無非就是要挑起青黃之爭,而他作為黃派之首李太保的女婿,就免不得要替黃派做出一番事跡。


    一旦他能在黃派立住根基,自然就能被委以重任,至於青黃二派,老先生不在乎,唐明禮也不在乎,無非就是他升官道路上的墊腳石,等到他一步一步爬到頂上,再拉攏一部分朝中勢力,自成一派又有何難?


    江南道可是個神奇的地方,天下仕子眾多,其中大部分都出自江南,而那些被皇帝親自派去江南道的州郡長官們,那可大都是武官出身啊,這青黃對立的局麵,和京城之中,又能有什麽分別呢?


    唐明禮讓墨池殺的那四個大官,都是黃派出身,不但沒能在江南道引起多大動靜,倒是讓一眾文人有了暢快的感覺,反而是京城裏麵的黃派坐不住了,這才聯名奏請皇帝,方才有了他這位欽差大臣下江南的事情,唐明禮能做欽差,在老先生的意料之中。而這趟下江南,代表的是黃派,肯定會在文青眾多的江南道遇到諸多阻礙,這也在老先生的意料之中。


    然而最出乎意料的,卻是還未到江南,便出了長安城這檔子事。


    不管是長安還是江南,這伎倆似乎沒多大區別,他這個黃派的欽差大臣,可就和靶子一般,天底下那麽多的箭,可都在想著取他性命。


    唐明禮腦海中這些東西一閃而過,隨後回過神來,看向眼前這氣氛陡然變得冷冽的院子,隨後饒有興致的道:“陳將軍,可有把握?”


    陳子敬愣了愣,更是欽佩這個頗有膽量的欽差大人,臉上的凝重漸漸散去,轉而變成一個爽朗笑容:“沒把握這種話,領兵打仗之人,可隨口說不出來。”


    “將軍可要小心,這人的劍喜歡挑心髒處下手,一個不小心,那可就一命嗚呼了。”


    “大人大可放心。”


    就在二人說話之際,突然整個院子那無風自動的草木全部安靜下來,陳子敬掃視了一眼,隨後皺緊眉頭,握著戊子紅纓槍的手大了幾分力道。番薯


    今晚這天色,挺適合殺人。


    這般想著,陳子敬便本能的感覺到了一絲不安的感覺,隨後他霍然回頭,望向那二人多高厚實的牆麵。


    “不好!”陳子敬大叫一聲,左手順勢抓住唐明禮肩頭,隨後猛然向後一扯,右手握槍,朝著地麵猛刺一槍,槍身赫然彎折,隨後反彈而回,借著這股力道,陳子敬帶著唐明禮生生移開兩丈距離。


    隻見那原本堅實的牆麵,突然間被一截劍刃輕飄飄刺穿,隨後劍刃猛地向上一挑,二人高的高牆頓時間如同豆腐一般,生生被切成兩半。


    陳子敬大喝一聲,身形猛然躍起,手上長槍在空中傳出一聲尖銳破空聲音,隨後朝著那牆體一槍砸下。


    “轟隆!”


    霎時間沙石亂飛,那堵本就被切成兩半的牆,在這一槍之下,轟然崩裂,露出牆外麵漆黑的夜色。


    還不待陳子敬收槍,從那被劈開的牆縫之中,一個黑影猛然竄出,徑直撲向站在一邊的唐明禮。


    陳子敬連忙抽槍回身,那劍速度快的出奇,陳子敬自知無法跟上,一咬牙便猛然側身,用槍尾掃向劍身,再用身子去接那一劍,任憑劍身刺穿胳膊,唐明禮絲毫沒有眨眼,而是終於攢夠了回槍的功夫,朝著那位黑影腹部一槍刺去。


    那黑影不敢硬接,一個閃身跳開,手中的劍豎在胸前,劍刃上一縷血跡緩緩流到劍柄。


    陳子敬胳膊上血流如注,他咧嘴一笑,扯下一縷衣服邊角,將傷口緊緊纏上,並未當回事,而是提槍點地,將唐明禮整個擋在了身後。


    “這一劍,我可記下了。”


    黑影手上的劍逐漸泛起暗紅光芒,隨後他淡笑道:“剛剛那一劍,本可取你性命。”


    “的確,可惜你沒抓住機會,這下可沒有了。”


    “許久沒有殺過人了,手有些生,心氣兒也沒那麽硬了。”黑影像是在自嘲的道。


    隨後他緩緩抬劍,劍指陳子敬,語氣平靜道:“小心了。”


    陳子敬不敢大意,眼前這人,讓他有一種壓迫的感覺,這感覺極少出現,當初在五莊觀那位百葉道人身上,他有過這種感覺,後來接了百葉道人未出全力的一劍,才知道這種感覺源於實力相差懸殊的本能感覺。


    眼前這人,以剛才那幾劍,實力並沒有多麽強,頂多隻能算是三流劍客,但能讓陳子敬生出壓迫感,那肯定是沒有全力出手。


    果然,那劍客忽然用左手在劍上輕輕一抹,頓時間劍上暗紅光芒猛然大盛,隨後那黑影出劍氣勢陡然一變,不再像剛才那般突進暗殺,而是轉而大氣磅礴的當頭一劍劈下。


    陳子敬瞳孔急縮,但並無懼色,而是腳下猛地一踏,隨後身子像離弦之箭一般飛射而起,迎著那道劍氣舉槍就劈。


    “當當當!”


    接連一陣巨大響聲,陳子敬硬生生將劍氣擊散,隨後欺身到了那黑影跟前,手中長槍便如同狂暴的雨點一般迅猛落下,僅一個照麵,陳子敬就揮出百餘槍,氣勢絲毫不弱於那刺客。


    聽到院中的打鬥聲,陳子敬原本安排在知州府各處的昭林軍精銳,都朝著這邊圍了過來,而府內的衙役及駐紮藩兵,也將整個院子層層圍住。


    那刺客並無慌張之色,依舊不急不緩,但終究是用上了全力,手上的劍發出逼人的光芒,隨後那劍上繚繞的劍氣一漲再漲,到最後竟是化作一把三丈之長,如同實體的巨大長劍,氣勢駭人。


    隨後那刺客陡然斷喝,手上的劍便攪動地上的塵土沙石,朝著陳子敬和唐明禮二人猛然攻去。


    此劍可是出自天下劍爐啊,據說與那位姚三銘老前輩的白露劍一前一後出世,雖然光芒沒姚三銘那般耀眼,不過實打實也是一把好劍。


    前些年劍下死了不少亡魂,劍也算是聲名在外,江湖上稱之為斬元,而他本人,更喜歡叫這把劍為夥計,如今不管殺得殺不得,這一次,都是這夥計最後一次出鞘了。


    刺客大笑一聲,隨後舉起三丈長劍,氣勢如虹,朝著陳子敬穩步走去,陳子敬站的筆直,戊子紅纓槍在手上嗡嗡顫抖,與此同時他身上也散發出無窮戰意,讓身後的唐明禮都不由得一陣錯愕。


    幾乎是同時,兩人衝了出去,一瞬間這不大的院子之中,一下子爆發出一聲震得人耳膜生疼的尖銳聲音,隨後整個院子被明亮光輝照的幾如白日,陳子敬雙手握槍,硬撼在那氣勢雄渾的長劍上,僅僅一瞬間便手掌迸出鮮血,但陳子敬一如五莊觀那般,硬生生將這一劍擋了下來,絲毫未退縮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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