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我便緊閉大門,盡量少出門。


    也盡可能避開村中人的竊竊私語,和那異樣眼光。


    但我知道,我這樣一個有著“豐厚”嫁妝又沒有娘家的弱女子,與春燕家有同樣心思的人,絕不會少。


    隻是我沒想到,父母爺爺頭七未過,他們就已經迫不及待的上門來了。


    這天一大早,我提著籃子剛從菜地裏回來,就見一個吊梢眉、三角眼的大嬸站在我家門外,眼神上上下下,不住打量。


    看到我時,她明顯驚了一下,隨後又越發熱情的招呼:


    “哎呀,你就是餘心姑娘吧。”


    “我這等了一個早上了,可盼到你回來——這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等著你呢!”


    她一邊說話,一邊拿那雙眼白過多的三角眼,不停將我打量。


    我知道她在打量什麽。


    這麽多年來,我很少出門,除了道士的批命,還有我的容貌。


    因為實際吃飯的隻有我們祖孫倆,所以田地裏的活並不難。就是這樣,才讓我養出了一副遠勝村中女孩的好容貌。


    那天春燕過來說的話裏,也飽含對我的嫉妒。


    …


    春燕的爹極度重男輕女,她的大姐就是幾年前被賣給山裏的瘸子。春燕在家中不僅要做許多的活,同時還吃不飽飯。


    哪怕是熬一鍋紅薯粥,她能分到的,也隻有稀薄的湯水。


    而我就不一樣了。


    爺爺從不肯虧待我,哪怕隻有粗茶淡飯,我也沒有挨餓過,每天甚至還能吃到一隻雞蛋。


    很多時候,我都想著春燕會來找我,把雞蛋從早藏到晚上。如果她不來,我就自己吃掉,如果她來了,這雞蛋就能填飽春燕的肚子。


    隻是……


    我心中著實黯然。


    但想起那天春燕的神態,這黯然也很快消失。


    我冷淡地對麵前的大嬸點了點頭,然後推開院門:


    “我家有白事,不方便待客。”


    “哎呀,我要說的事就跟這有關的!”那大嬸圓胖的身子一扭,便直接擠進了院子。


    此刻看著眼中平整的地麵,還有老舊的房屋,她不住嘖嘖感歎:“院子挺大的,這屋子有點簡陋啊!”


    她跨過門檻,想要進堂屋裏再看一看,然而屋中擺著爹娘和爺爺的靈位——


    於是我便看著那圓胖的身子僵滯一瞬,隨即又扭過頭來,假作無事地走到我的身邊。


    “餘心啊,你還不認識我吧,我是咱們這十裏八村最有名氣的媒人!你叫我錢嬸好了。”


    媒人!


    我捏緊拳頭,想要將眼前這張帶著得意與算計的麵孔,撕扯得幹幹淨淨。


    他們的心思我再明白不過!


    前頭16年,因我家中有老邁的爺爺和病弱的父母,婚事從來沒人敢提,就怕我心向娘家,多有拖累。


    而如今,一切拖累都沒了,我還是那個我,甚至還背上了更不好聽的“克親”名聲。但這兩畝薄田和眼前的屋宅,卻變成了人人都想咬一口的肥肉!


    我看著眼前這錢媒人,眼神冷冰冰的。


    “我家中父母爺爺頭七未過,不談這事,你走吧。”


    如今人們婚喪嫁娶都離不開媒人,我說話這樣不客氣,對方也瞪圓了眼睛。


    但,想必做媒人,還是得有些唾麵自幹的本事的。


    比如此刻,錢媒人幹笑一聲,隨後不顧我的意願,這就開始滔滔不絕了:


    “我跟你說,這戶人家可是隔壁村鼎鼎有名的好人家!家中隻有一個能幹的婆婆,這年輕人是個一等一的大孝子,這孝順人,本性絕不壞……你若是嫁過去,上有婆婆幫忙,也沒有兄弟姐妹出矛盾分家產……”


    這一條三寸不爛之舌,簡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


    是啊,隔壁村有名的悍寡婦和她的軟包兒子。


    這大孝子實在孝順,二十多歲了,村中人玩笑一句,還要哭哭啼啼去找娘。


    這能幹的寡婦便能不問緣故,直接大腿一張就坐在別人家門口撒潑打滾,指天喊地髒話連篇的罵。


    這等人家,若非實在是消受不起,又怎會拖延到二十多歲還沒姑娘看上呢!


    我又何德何能,能配得上這種好人家


    錢媒婆兀自說的唾沫橫飛。


    說來說去,就是我不般配,撿到此等機緣,著實是老天開眼,祖宗保佑。


    我也不耐煩了,冷冷道:“錢媒人,我跟你說了,家中有白事,不考慮這些。”


    “恕不招待,你請走吧。”


    錢媒人的話語戛然而止。


    隨後,那三角眼瞬間耷拉下來,陰不陰陽不陽的說道:“於心姑娘啊,這做人呢,得有自知之明。”


    “你一個孤女,長得也單薄,看著就不好生養。不趕緊趁著熱孝找個好人家,守孝三年後,這十裏八鄉的好男兒,還輪得到你嗎”


    “依我說啊,你嫁不出去,你爹娘在天之靈都不安穩的。”


    有那麽一瞬間,一股無明業火從我的心底迅速躥升,讓我恨不得出手,將眼前這錢媒婆也弄得像那化成飛灰的蛇妖一樣!


    眼前明明是人,不是妖。


    可她的話,卻比妖鬼還要惡毒!


    “錢媒人,你這麽說我,就不怕我爹娘那不安穩的在天之靈,夜裏找你嗎”


    我直接嗬斥道:“滾!”


    有那麽一瞬間,我仿佛看到憑空生出一股淡薄的黑色霧氣來,直接纏繞在錢媒人的身周!


    我看呆了,眼神直勾勾的盯著她。


    而錢媒人被我嚇了一跳,此刻也暴跳如雷:“好啊!好你個牙尖嘴利的丫頭!我給你介紹好親事,你給臉不要臉是吧!”


    她怒氣衝衝站起來:“你給我等著!”


    “我看這十裏八鄉的,誰還敢娶你!”


    她圓胖的身子橫衝直撞的出了門,黑色的霧氣跟隨她而去,而走出大門時,錢媒人的身子卻不知怎麽的踉蹌了一下,再站起來時,她的背都仿佛壓彎了,極微妙的拱出一個弧度來。


    而我看著她的背影,眼中除了黑色的霧氣,恍惚中還看到了一個臉色慘白發青,卻身穿紅嫁衣的姑娘。


    她發青的胳膊牢牢勾著錢媒人的脖子,單薄的身軀趴在錢媒人的後背,後腦勺處一大塊黑紅的血跡。


    然後,她扭過頭來,對我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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