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世重生後,還是那個人嗎


    鬼王知道,不是了。


    投胎後性靈融合,性格重塑,記憶空白,哪怕再找回來,人也終究不是那個人了。


    她這樣緊張,任誰都知道,心裏仍然滿滿都是那位陸將軍。


    我實在不忍心說下去。


    但最終,有些話卻還是要說。


    “詠娘。”我回身招了招手。


    宋和一直靜靜聽著我跟鬼王的對話,他身後那群人瑟瑟的抱著,也都好奇的看了過來。


    顯然是看出來了:不管這群鬼如何恐怖,可他們令行禁止,有鬼王在,他們一時半會兒應該也沒什麽生命危險。


    宋和是何等聰慧,此刻憑借隻言片語和雲浮公主的身份,已然將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


    此刻見我召喚詠娘,他並未擔憂,隻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乖,關於你主人的事,若是鬼王相問,你便都說出來吧。”


    詠娘卻沒聽懂,黑漆漆的眸子盯著他,神色中是明顯的不讚同。


    但這一次,宋和隻是將她向我的方向推了推,而後輕聲道:“詠娘,你的主人不轉世也不修行……或許,他也在等一個人。”


    詠娘似懂非懂,滿臉茫然,但此刻仍是乖順聽話的朝我走了過來。


    再見鬼王時,不僅不害怕,反而認認真真的多看了兩眼,而後篤定的說道:“你比她漂亮一百倍,也比畫像更好看。”


    手指指的卻是畫皮鬼。


    但此刻,畫皮鬼卻隻敢用力的趴下身去,隻恨不得將這地板融為一體。


    然而此刻卻無人在意她。


    鬼王隻將視線看向那個正好奇盯著自己的小姑娘,放緩了聲音。


    “你要……說些什麽”


    仔細聽去,她的聲音還有著絲絲顫抖,似乎已預感到了某些故事。


    鬼王的氣勢天然能壓製住僵屍,詠娘瑟縮了一瞬,而後還是被那容貌吸引,這會兒猶豫著:


    “我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哥哥姐姐讓過來講一講主人……”


    “主人就是主人啊,睡在山裏,有一把很鋒利的刀,煞氣很重,詠娘從不敢碰。”


    “錢老爺之前叫他白骨將軍,他有一棺材的金銀財寶,最後都給錢老爺了,隻留了一幅畫,從不打開。”


    “不過有一次,主人昏睡的太久太久,詠娘害怕,進棺材去叫他,他醒了之後,就把那幅畫打開,看了好久好久。”


    “然後罵:格老子的,公主,你原先最聽不得這粗俗話,沒想到軍中三年,我卻是張嘴就能說了。”


    “隨後他就將畫卷抱在懷裏,對我說:‘小丫頭,若無事不用叫我,我魂魄受損忘了許多,如今百十年過去,故人化為黃土,轉世重生……我已錯過太久了。’”


    “‘叫我多在夢中看看她吧。’”


    “後來他就一直在睡覺了……”


    詠娘的話說完,抬頭看著鬼王,卻被她突然紅了的眼眶和微微顫抖的身子嚇了一跳,而後又往我身後站了一站。


    鬼王卻又看著我:“她說的是什麽意思”


    她並非不懂,隻是那畫中的意思太過驚人,她不敢相信罷了。


    這傾城的容貌此刻染上焦灼和憂慮,仿佛瑩瑩白荷上即將墜落的一滴露珠,讓人忍不住也跟著揪心起來。


    我歎了口氣:“公主,你吞金三年後,陸越將軍也死了。”


    白宣也在心中歎息:“世事難料,人心醜惡……這前朝皇室不堪為人,果然早該斷絕的。”


    不用白宣講解,我也能大概還原這個故事。


    “公主,當年陸將軍與你分開後,便快馬趕赴邊關,一心殺敵。他並非拒絕你,他隻是想讓你仍舊過著這種無憂無慮的生活,因此想要以軍功拒絕和親。”


    “可你隨後吞金自盡,消息卻被人刻意瞞著……我猜,陸將軍臨死都不知道,你早已死去,還以為你是帝宮中無憂無慮的公主。”


    “他是邊關赫赫有名的將軍,退敵八百裏,彪炳無雙。可最終,外敵遣人入帝都求和,並承諾隻要陸將軍身死,他們便寫下議和書。”


    鬼王的臉色已經不隻是慘白來形容了。


    她那如露珠一般的雙眸中,蘊藏著刻骨的仇恨。


    我想,她應該猜到了。


    “沒錯,那位末帝答應下來。並且派人將陸將軍拿下。而後鐵鎖捆綁,懸於城牆,以向外敵表示誠心。”


    “而大約是為了你,又或者他們另有手段,總之,陸將軍也並未反抗。便那樣高懸城牆三日,饑渴而死……”


    我說完這個故事,整片街道都沒了一絲的聲響。


    一旁抬著轎輦的青皮鬼垂下頭來,轎輦卻在此刻發出了微微的顫抖。


    卻是鬼王已然控製不住一身的煞氣了。


    她的背後,濃鬱的煞氣向四麵八方湧去,她的臉上,豆大的淚珠一顆顆滾落。


    明明沒有做出痛哭嚎啕的姿態,所有人都能看出她的痛苦與絕望。


    她因為戀人的拒絕,又因為絕望的未來,悲憤吞金。


    卻不知,本是拒絕他的戀人,卻在邊關生死拚搏,至死都還以為她是這籠中歡喜的雀鳥,天真無憂。


    可誰又要做雀鳥呢


    當她渾渾噩噩來到地府,看著奈何橋畔,三途川邊,彼岸花中的百態諸鬼,她就知道:


    籠中的雀鳥是活不長久的。


    她要做鳳凰。


    如果不能涅槃,那便一死吧!


    白宣卻歎息一聲。


    “餘心,日後夜間讀書,你還需更用心一些才是。”


    “當年末帝殺了陸將軍,以至四方百姓皆反,邊關更是湧出無數血性將領,一麵退敵,一麵火燒皇宮。”


    “紛亂割據足有三十年,而後新朝建立。”


    “這是史書,也是仇恨,往後你會遇到更多更多的痛苦和悲歡。而讀史,可以明智。”


    我知道他是想教我。


    之前夢中時,我於學道術興致勃勃,讀書卻顯得不那麽上心。


    那書本一冊冊,皆是白宣記憶所化,有時候過於枯燥,我便昏昏欲睡起來。


    不過,多少也學了一些,否則我這山野村女,遇事恐怕也隻會哭哭啼啼了。


    可如今,這樣糟爛的人心,原來也能從史書的字裏行間中看出來嗎


    我低聲對白宣說道:


    “從今往後,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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