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首飾的畫師略沉吟作,看著蓮心露出一絲猶豫來。


    我卻安慰他道:“無妨。今日所來,就是想聽聽你們對美人最真實的要求。”


    癡迷於畫技的幾位畫師顯然是相信了。


    此刻,隻見這位畫師認認真真的打量著蓮心的頭頂:“姑娘,非是我等挑剔,隻是我畫蓮花冠,挑心,發簪、戴勝等各色首飾,都頗有心得。”


    “隻這位姑娘顱頂太過幹癟,頭發也有些單薄,不管是盤發還是梳女兒髻,想來都有些太過寡淡。”


    “而且,我瞧這姑娘連發包也不用,是不會嗎還是根本沒有察覺出自己的缺點”


    “唉!姑娘,你當時常審視自己,不可自視甚高啊!姑娘你就沒聽別人說你:乍一看不錯,卻不耐看這之類的評價嗎”


    “再有,姑娘你的脖子雖細,卻不夠修長,側麵看去時下頜略有贅肉——莫非日常總愛含胸低頭嗎啊呀,這姿態可對體態不好。”


    “這若是戴上項圈首飾,美中有瑕,可歎可歎。”


    再瞧瞧蓮心提著燈籠杆的那兩隻手,畫師又是一陣惋惜:“姑娘的手白皙是夠白皙,細嫩倒也細嫩,隻是這手型略粗壯,奇怪……怎麽身上弱質纖纖的,手上的骨架卻這樣大瞧著姑娘也不是幹力氣活的啊”


    他想不通,我卻問白宣:“是……那個人的術法”


    “嗯。”白宣點頭:“他當初施術給蓮心,卻被她分為三個願望,那麽……其中一個做美人的願望,自然要打一份折扣的。”


    比如她原先的粗壯骨架,當下可並不愛重。偏偏這等細節,那個男人是察覺不到的。


    而蓮心,她七竅玲瓏,溫和待人,自然也不會有人特意去挑她的缺點。


    畢竟,她的五官確實是美的。


    那位畫師果然也不是白請的。


    在我們著意讓掌櫃的把蓮心形容的傾國傾城舉世無雙時,他們見到本人,失望有多大,挑剔就有多少了。


    此刻,他仍在滔滔不絕:


    “……這樣的手指頭,不管是戴戒指還是什麽,總是差了那麽一絲感覺。”


    年輕的畫師搖搖頭長歎一聲:


    “當然了,首飾全是為了凸顯人的優點。隻是我才疏學淺,一時半會兒想不出更妙的。若是姑娘有時間,且待我細細琢磨一番,定能揚長避短,讓這位姑娘變成真正珠光寶氣的大美人!”


    我瞧著蓮心,悄無聲息的解開了一絲禁製,她渾身顫抖著,此刻握著燈籠杆的手指用力,險些要將那杆子折斷!


    壓根沒發現自己能動了。


    燈籠的穗子晃了晃,不著痕跡的觀察了她一下。身側無人可見的小蓮已經將肩膀抖如篩糠,顯然是沒想到這畫師口中,竟能將向來以美人自居的蓮心挑剔成這個模樣。


    由此可見,燈籠的法子果然促狹。


    畢竟眼前這幾位畫師與其說是畫師,不如說是畫癡,隻對自己的畫癡迷,旁的確實一概不論。


    比如剛才挑剔的那位畫師,他哪裏是畫美人,他分明隻將心投在首飾釵環上!


    如今對著自己的畫作視如珍寶,自然也想要一位美人來展示。


    巧了,蓮心恰恰好就不是。


    蓮心還未曾發覺她自己臉色鐵青,牙關緊咬,身軀繃得都有一絲顫抖了。


    此刻,這前所未有的“羞辱”如浪潮一般將她淹沒,對於一向驕傲的她來說,此生都沒有這樣恥辱過!


    而我則看著第一位畫師:“您瞧,這……”


    山水畫師也搖了搖頭:“不成的,姑娘,我欣賞不來美人,老夫獨愛山水。”


    “而且,瞧這姑娘並無什麽氣質可言,臨崖而站,倒有怯弱。常青鬆下,反而流於豔俗。若在荷花池畔,偏偏又沒有那一絲清淡書香……不成的不成的!”


    那畫師連連拒絕:“是在下學藝不精了。”


    我已然不敢再去看蓮心的臉色了,真怕如身側小蓮一般,錘著桌子猖狂大笑起來。


    但……怎麽說呢


    她越是痛苦,越是感覺到羞辱,我就覺得越是快意。


    此刻再將目光投向唯一一位善畫美人的畫師身上,隻見他略一沉吟,這才蹙著眉頭,低聲說道:


    “姑娘,這天下美人如千花百草,各有不同。但總的來說,有冷漠如霜,也有性烈似火,還有溫婉如水,更有善心厚土。眼前這位……似乎都不太搭調。”


    “再退一個層次講,有嬌媚的,也有婉約的,更有清冷的,還有羞怯的……可這位姑娘……”


    他搖了搖頭,似乎是實在說不出什麽,最終隻能換了個方向評價:


    “姑娘,你這肩膀內縮是不是想把自己顯得可憐一些可偏弄巧成拙,倒顯得自己略有些小家子氣了。”


    “姑娘,你這斜斜站著是跟哪家門子學的既不似丫鬟那樣板正,也不如人家花娘那樣婉轉多情,更不夠端莊。頗有些不倫不類,不大好看。”


    “姑娘,你這身衣裳是自己搭配的嗎這配色著實有些撞了我的眼睛,下回不若去店裏買成品衣裳。雖不出挑,可你年輕,應是能撐得住的。”


    “再有……姑娘,你大臂是不是有些粗”


    “我瞧著這衣服下的輪廓不是那麽美妙,偏你臉又塗得這樣白,壯實的身軀跟怯弱的樣子,著實很不搭調。”


    這又是歎息,又是挑剔,隻說的燈籠再也忍不住晃動起來。


    但此刻已沒人再去懷疑它了。


    因為蓮心的身子也在微微的顫抖著。


    而這畫師終於將目光凝視到蓮心的臉上,此刻微微點了點頭:“不錯,倒是有一副美人的五官,單看臉倒也還行,是個美人。”


    他振一振衣袖,而後施施然坐直身子,客氣地問我:


    “姑娘,是否要畫這位倘若是的話,隻需加五十兩就行。”


    好麽!


    給燈籠畫殼子隻需20兩就行,畫一畫蓮心竟還要加50兩!


    由此可見,這畫師也是真沒瞧上她


    雖是我有意為之,可這幾位畫師未免也太會配合了!


    怎麽能這樣有眼光,將在普通人眼中頗為美貌柔弱的蓮心看得這樣透徹又分明!


    此刻,我竟忍不住有些想念林公子了。


    倘若他在這裏,知道自己昨日情根深種的姑娘被人這樣挑剔,也不知是何等樣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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