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地處偏僻,從客棧而來,需要經過不少彎彎繞繞的窄巷,所以錢浩思那金光閃閃,大到簡直能在裏頭練劍的馬車便擱置在了客棧,並未前來。


    呂石來的時候要小廝帶路,馬車也坐不下那麽多人,是以大家來回隻能步行。


    “還有多遠?”姬無雙看了一眼前頭抬著屍體的幾個小廝,淡淡問向呂石。


    姬無雙張口,倪修的注意力霎時就被吸引過去。隻見呂石帶著的五六個人,分明都是正值壯年的年輕小夥,其中有兩個看上去還格外地壯實,一身腱子肉,模樣像是護院的家丁,而非普通小廝。


    那屍體幹癟癟的,完全就是個老人幹,看上去就輕飄飄的,卻是叫那幾人好一通煎熬,行了不遠,就已經顛來倒去,換了好幾次手,方才差點脫了手去。


    姬無雙大概是想到自己的母親,覺得老嫗的屍體再在死後還要磕著碰著,實在淒涼,便微微有些不滿,詢問呂石剩下的路程。


    呂石注意到姬無雙的目光,微微有些尷尬,快步走到前麵就對幾人好一通指罵:“今兒早上出來沒給你們吃飽嗎?還是平時好吃好喝的,把你們養嬌慣了?一個個沒用的膿包!再給爺這副德行就別在爺手底下幹活兒了!”


    說完尤不解氣,想起這幾個廢物叫他在外人麵前丟了臉,恨恨上去對著最後頭的那個倒黴蛋就是一腳。


    那倒黴蛋膝蓋受力一彎,一個趔趄就比旁人矮了半截。


    草席卷裹的屍體輕飄飄的,瞬間往低處一滾,半截枯老冰涼的胳膊就搭在了他的手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倪修就眼睜睜的看著前方一個人高馬大的男子像被雷擊一般甩著手,瞬間發出一陣尖細而又高亢的……慘叫。


    宛如一個女子。


    那叫聲實在戳耳,加上另外四個小廝也一直處在緊張不安的情緒之中,一聽這慘絕人寰的尖叫,以為發生了什麽要命的變故,一時間紛紛脫了手避至一旁。


    老嫗的屍體無人再顧,急速往地下墜去……


    幸好姬無雙眼疾手快,一個箭步就撲了上去,堪堪將屍體接住,免了她死後還要被摔打的苦楚。進而轉過身,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呂石尤其氣得不輕,雖然也知道剛才分明怪他自己,若不是他發火去踹,也不會有這等狀況發生,但是叫他丟了臉他就是心裏不痛快,張口就罵,還邊罵邊打。


    到底是主子。一群大老爺們兒就跟孫子似的,躲也不躲,擋也不敢擋,呆呆立著,乖乖受打。


    眼看幾人都受了不小的驚嚇,姬無雙再也不放心叫他們抬著屍體,幹脆自己橫打著抱起草席,叫他們在前邊帶路。這樣也省心些。


    倪修這邊,好不容易擺脫了動不動就“嚶嚶嚶”、“唧唧唧”哭個不停的李杏兒,此刻是一點也不想再聽呂石在一旁吊著嗓子大吼大叫了。


    於是,急忙追在他後頭跟他打岔:“唉?呂公子,你方才還未說咱們還得走多久呢?”


    呂石這才悶了氣和倪修說起話來。


    原來,呂家也算是書香世家,早年祖上出過兩個探花,都入了仕,在朝中頗有些地位,也攢了不菲的家產。


    雖然後頭落魄了,但好歹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重歸故裏時便請了一位仙人看過風水,在城中一處闊街建成了朝南的宅邸。


    而發現屍體的地方在城北郊的破爛小巷內,因此須得廢上些腳程。


    倪修似是不懂人情世故,天真道:“為何一路走去?咱們的馬車都停在客棧,客棧又離此處不遠,大可以先回客棧取了馬車直接去往貴府啊?”


    當時來此處落腳是因為帶著李杏兒找到她口中的“大牛村”細探根由來著。倉促間看見這客棧,雖算不上什麽高檔,但店中掌櫃的和夥計尤其盡心,店裏被打掃得一塵不染,犄角旮旯裏都摸不出一絲灰來。


    不少樸質素簡的桌椅上還放著一瓦小瓷瓶。


    倪修他們的房中也有。入住這些日,但凡出去的時候,掌櫃的都會差夥計灑掃,順手還會在瓶中插上一枝折葉,配上一隻山茶,閑時來看,頗有雅趣。


    是以,有著這般七竅玲瓏心的掌櫃的選址定然不會差——客棧雖處於城北,但客棧前頭通往城中的道路大小寬窄皆有,可以說得上是四通八達了。從那裏取上馬車趕至呂家定是十分方便的。


    倪修敢斷言,若不是那掌櫃的資金不夠,他早已能夠富甲一方了。不過,即使起步不好,但隻要慢慢積累,她覺得那掌櫃的富甲一方是遲早的事兒。


    此時,她憋著胸口的要出言譏諷的衝動靜靜看呂石。


    呂石一臉便秘:“這……彎彎繞繞,總歸有些不太方便吧。還是直接走過去好了。”


    說著,還對倪修露出了一個十分有禮的微笑。麵上雖然恭敬,但是心裏卻把倪修從頭到尾罵了個遍。他就沒見過這麽沒有眼力見的,她以為他想走啊?這麽遠的路,不知道多費力。可他們不走過去,難不成要和死人同坐一輛馬車?也不嫌膈應的!


    早已忘了那一卷爛草席裏頭裹著的,是生他養他的親母……


    幾人走了約有一個時辰。從早晨走到中午,才到呂家。


    回來才知道呂家老爺有事兒出去了。


    年邁的管家向幾人賠罪道:“老爺說了,貴客登門他卻不能親自招待實在失禮。但卻是急事,還望各位海涵。宴席已經備好,請各位隨在下前來。”


    倪修和錢浩思並未說什麽場麵話,雙雙對視了一眼,皆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與不滿。


    都說死者為大,呂家在這一片兒已經是高門大戶,用不著看誰臉色行事了,又有什麽事情推拒不了呢?


    “冒昧問一句,不知令堂今年貴庚?”倪修不用吃飯,除了時不時地喝上一盅小酒,就是與呂石說話了。


    呂石又被問到,臉上一已經微微有些繃不住不耐了。他就沒見過這麽聒噪的!一桌子好酒好菜都堵不住她的嘴!


    但是誰都知道,得罪誰,也不能得罪這些修仙之人,否則自己倒了黴,甚至意外身死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不得已隻好放下筷子,深吸了幾口氣才控製住自己上竄的火氣,微笑道:“家母今年三十有八。”


    “三十有八!還不足四十歲?”錢浩思驚。


    呂石訝異:“是,是啊……仙人,可是有何不妥?”


    “你……你難道沒有看出來?”


    呂石一臉茫然:“看出什麽?”


    “你說令堂今年三十有八,可是這尋著的屍體分明是個耄耋老嫗啊!這已是大大的不妥,你竟然沒有看出來!真不知道你這雙招子長了作甚用的?”


    想不到錢浩思竟然比她還直接。


    倪修噗嗤一聲,口中的酒一下子噴了出去,下一秒,就對上了姬無雙冰冷的眼眸……


    方才落座時錢浩思本來是要坐在她和姬無雙中間,口口聲聲要斷了她任何接近姬無雙的念想。結果姬無雙淡淡的一句“走開”就叫他乖乖滋滋坐到了一旁。


    她此刻坐於姬無雙的右側,錢浩思則坐於姬無雙左側,錢浩思說話的時候她習慣性地看向他,隔著姬無雙,這口酒就直接噴了姬無雙一身。


    倪修訕訕一笑,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隻見呂石已然憋紅了臉,應當是從未受過這等氣,正在考慮要不要發作吧。


    “呂公子莫要與他一般計較,這位是鶴毓錢家的大公子,這般說話說習慣了,並沒有惡意的。”


    姬無雙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方帕子慢悠悠地擦拭身上酒漬的功夫,倪修出口直接挑明錢浩思的身份。


    這下呂石就是想說什麽也不敢說了,憋著氣,一臉青紫色,叫倪修心中一陣暗爽。


    “原來是錢大公子,可是錢公子修仙之人應當知道,家母這分明是被什麽東西吸成了幹屍,哪裏還看得出生前的樣貌?”呂石反應也是快,不得罪人的情況下,柔柔地出言一刺。話裏話外在鄙視錢浩思學業不精。


    錢浩思也不生氣,大方一笑:“呂公子這就有所不知了。令堂此番並非成了幹屍,倒像是突然間衰老,壽終正寢一般。”


    “突然衰老?壽終正寢!”


    “不錯。”倪修接言道,“我這一路都在思考有沒有事成了幹屍的可能,但是很遺憾,想了一路,就目前查看到的情況來看,令堂絕對不是幹屍。”


    “其一,被吸成幹屍的人,其精魄多少會有些受損,死後印堂會呈黑紅狀。”


    “其二,上天造人時,雖未給人優待,但人的軀殼本身便是一道天然之屏障,靈魂融於其中,若是無半點外傷,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將人吸成幹屍。而你母親全身上下無一處外傷……”


    這就有點深奧了,呂石聽得雲裏霧裏,瞪大了眼睛,有些難以理解:“這麽說不是被吸幹了陽氣所致?”


    “吸幹陽氣一說又是另外的一回事了。”倪修又小嘬了一口酒,為他做了進一步的解釋,道:“這麽說吧。給你舉個例子。你一定看過話本兒,有些獵奇的話本兒裏頭有提到精怪采陽補陰之術。”


    呂石連連點頭:“是是是,確實不錯,采陽補陰,不就是直接吸取人的陽氣?”


    “首先,陰陽有別,相斥相融。這就注定了精怪吸取陽氣之時並不會一下子將人的陽氣吸盡。


    因為陽氣對他們來說是柄雙刃劍,既可以成為十全大補藥,也可以成為索命的混湯。他們隻能慢慢吸取,在花些時日將吸取的陽氣與自身融為一體之後才能接著吸取新的陽氣。這樣一來,要將一個人完全吸幹,沒有個一年半載是不可能做到的。修為高些的精怪恐怕至少也須得個把月……”


    “原來如此,”呂石自顧著琢磨道,“難怪那些話本子裏的精怪都要傍個富貴公子回家……”


    說著又想到了什麽,自己兒將自己嚇得直接從座上跳起:“難……難道說……我母親……我家中混入了精怪!早就開始對我母親下手?”


    倪修不滿地撇了撇嘴,他娘的什麽壞習慣?就不能聽她說完麽?


    “這點,你大可放心。若是你家中真的混入了什麽精怪,應當會沾染妖氣,我們三人,皆未感受到。”


    呂石已經把自己嚇得不輕,即使聽倪修說沒感受到異常仍然不放心,顫顫巍巍開口道:“仙,仙人,可確定?”


    “……”錢浩思不耐道,“有什麽不確定的?我們三個若是都不能確定,這天下恐怕就沒有人可以確定了!”


    呂石看了看慍怒的錢浩思,坐回到席上,稍稍安心。鶴毓錢家誰人不知?隻是這錢家公子才十幾歲的年紀,還沒他大,也不知道靠不靠譜……


    這般想著又偷偷打量起倪修和姬無雙,錢家公子外出帶著的那人應當不會是等閑之輩吧?畢竟修習是十分危險的事情,指不定哪天就把性命交代了去,肯定是要帶厲害的人護在身邊才安心啊。


    可是他越看越覺得膽戰心驚,他們看上去可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


    雖然知道修為越高的仙人老得越慢,可他總覺得這等除祟的大事,請仙人就跟請大夫一個意思,越老,看上去越叫他安心。


    看穿了他的想法,倪修憋著笑道:“我今年四十有二。”


    “啊?”


    呂石愣了一下,再反應過來時倪修已經繼續說了下去。


    “浩思所言不錯,但是還有一個更加直觀的原因,若有精怪,又怎會放著你這一家子男子不吸,偏去吸取女子的陽氣?


    要知道,女子本身屬陰,相較於男子來說陽氣弱……怎麽比較呢?對了!就像是一個大蜜桃,一個爛柿子,你會放著香甜水嫩的大蜜桃不吃,專挑那爛柿子撿嗎?也沒這個道理是吧?”


    “當然不會……”呂石訥訥。不過這都是什麽比喻?男人在精怪眼中就是大蜜桃,女人在精怪眼中就是爛柿子?


    ……不管是大蜜桃還是爛柿子,他以後都不會再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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