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藏山,黃昏將至,當天邊最後一抹金紅越過大羅山千米山巔撒在黎家寨時,楚展顏所住的竹屋中也飄出了淡淡的藥香味。


    可能是因為藥材年份過短的緣故,藥香中摻雜著些許濕草的味道,並不如何難聞,混在一起反倒有種罕見的清新意味。


    屋內,火爐上藥爐內的咕嚕聲漸漸小了,少年拿了塊抹布墊在手心,小心翼翼的揭開了蓋子,望著爐內依舊有些滾動的褐色液體與時不時翻起的藥渣,嚴肅的眉尖不由微微向上挑起,略作猶豫後,他拿來一雙竹筷,輕輕蘸了些藥液放進嘴裏,吧嗒吧嗒嘴唇,在品嚐到了那股熟悉的微涼苦澀後,終於有些滿意。


    然後,少年又拿來個木盆,用事先準備好的笊籬蓋住爐口,嘩啦一聲將藥液盡數傾進了盆中,而後放下小爐,端起盆,開門,雙臂用力一送,那份他熬了足足三個時辰的藥液便在白煙中飛入冷風,落入了泥土……


    很像是個白癡。


    但楚展顏並不需要藥,那些藥本身也並沒有什麽價值,他隻需要剩下的藥渣。


    “師父他老人家若是知道我這麽做,那白狐尾拂塵恐怕多半是保不住的,不過師兄應該會再編一個出來,千年道行下的狐妖還是很好收拾的,隻是這麽拔下去終究不是個事,說起來天下醫手為什麽不給自己抓副治療暴躁的藥?記得小青姐在中秋跟師兄偷偷幽會的時候還抱怨斷尾不夠的事來著,我當然沒有偷看,其實我也總跟師兄拔光了也好,省的小青姐為難,而且禿毛杆子和放逐道人好像還是挺相配的……”


    將藥渣倒入木盆中,少年一邊用力揉搓著一邊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像是準備和麵包餃子的無聊婦人,那些本就很碎的藥渣在他的揉搓下變的更加細碎,某些韌性極佳的頑固根莖在他手指翻動間竟是被輕而易舉的撕裂,就像刀鋒劃過宣紙。


    如果這時有個細心的人趴在盆邊仔細去看的話便會發現,楚展顏的雙手並沒有直接接觸那些藥渣,掌心五指,每一次都相隔半寸,每一次下落抬起,都仿佛是在兩者之間產生著某種看不見的氣團,氣團蠕動著,不停的擠壓撕扯著那些根莖,使得那些藥渣變的越來越細,越來越凝實緊湊。


    竹屋內很安靜,隻有少年輕微的呼吸與藥渣翻動的細小聲音,竹屋內很混亂,天地靈氣滾動如龍,磅礴似狂風下奔走的雲。


    某一刻,少年翻動的掌間拇指指甲悄然蹭了一下中指紋路的中央,一滴殷紅好似寶石般的血珠及自然的被奔騰的靈氣扯成紅線,甩進了那些藥渣中,眨眼間便融入了進去。


    隨著血珠的滴入,楚展顏的表情也逐漸變的認真了起來,在肉眼看不見的微小世界中,每一粒藥渣或蹭或沾都染上了些許那血珠的氣息,表麵看上去並沒有什麽變化,實則卻有了足以逆轉凡命的可怕力量。


    “指尖血,不夠!”


    少年嚴肅的臉頰上閃過一抹猶豫,他知道自己身上秘密的重要性,但……於心出發,怎可知恩不報?


    所以楚展顏也僅僅是猶豫了瞬間而已,拇指再度上翹,四指虛握小指向前,極圓潤的在麵門前的虛空畫了個半圓,又一絲紅線自眉心飆出,鑽入了已經被揉在一起的藥渣之中。


    少年悶哼一聲,臉色瞬間蒼白如紙張!


    眉心血,指尖血,心尖血。


    乃修行者命脈,妖邪垂涎之物,失一毫,損三境不止!


    竹屋內的場景若是被其他修行者看到,說不定會大驚失色,大罵少年患了失心瘋,居然拿命脈做藥,自折部分氣運,若是被葬悟境大修行者看到,估計會驚異到捋須感慨,這少年居然會以命脈入藥?若是被那蜀山棄徒看到,說不得會氣的把狐尾拂塵扯爛,痛心疾首的哭喊不孝徒兒,不聽師言簡直妄為弟子。


    若是被師兄看到……


    “師兄他就算知道了,也一定能理解我這麽做的用意!”


    楚展顏臉色雪白,但眸中卻耀耀生輝,像是桌上那方越來越亮的燭火,臉上依舊顯得嚴肅,隻是那微微上翹的嘴角還是暴露了內心,


    他不覺得這麽做有什麽損失,相反,此時的少年很開心,也很自在。


    “咚咚咚!”


    忽然一陣敲門聲傳來,隨之而來的還有方靜雅那清脆的聲音,


    “未展眉,是我,快開門。”


    “哦,就來就來,等一下!”


    楚展顏咧了咧嘴,幸好他剛剛把藥做完裝好,不然被那丫頭看見恐怕又少不了一頓追問,黎族人世代與大山相伴,不僅僅是茶,對各類藥物也甚是精通,他這麽一副無厘頭的藥渣擺在那,難免會引起方靜雅的懷疑。


    站起身一陣虛弱的暈眩感傳來,楚展顏隻覺得雙腿有些軟,頭有些沉,屋子似乎在轉,而且有越來越快的趨勢,心中警覺怕是要倒下,於是少年下意識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桌子,


    “乒!”


    的一聲,那方銅燭台被撞倒在地,紅蠟瞬間斷成兩截,火光瞬間熄滅,屋內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啊!!”


    屋外響起一聲驚叫,緊接著,竹屋的門便被嘭的撞開,方靜雅那有些慌亂的身影竄入屋內,四下裏漆黑不見五指,隻得焦急尋找道,


    “楚展顏?楚展顏你怎麽了?”


    “嘶……沒事沒事,隻是昨晚洗完腳的盆忘記放回去了,起來的太快,沒注意被絆倒了。”


    黑暗中響起少年呼痛的聲音,似乎摔的不輕,一縷火光閃過,竹屋內重新亮了起來。


    隻見楚展顏正一手持燈,一手捂著額頭不停的揉著,一隻腳提拉著鞋,一隻腳光著,床邊不遠扣著木盆,地上倒著燭台,那灑落的蠟油被屋外湧入的秋風吹拂,瞬間起了層白色的褶皺。


    見楚展顏並沒有什麽大事,方靜雅鬆了口氣,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


    “該,讓你懶,真是摔的輕了。”


    說著,她將手裏提著的幾個竹筒放在桌上,然後走過去將倒著的燭台以及斷掉的紅蠟撿起,及自然的替少年整理起了房間,一邊忙活一邊接著說道,


    “今天有客人來,寨子裏凡是有點年歲的長輩都去了,白天的時候夥房的人沒得空閑,我見你沒去吃飯,就去找了些鍋巴和辣子魚來,對了,還有幾塊臘肉,我用青蒜苗炒了,待會你趁熱吃。”


    “哦。”


    楚展顏應了聲,趁少女忙著整理房間的功夫趕忙背過身去,在臉上用力的搓了幾把……


    “你怎麽了?”


    方靜雅疑惑的看著他,她總覺得今天的楚展顏似乎有些不大正常,雖然臉色紅潤,但神態間滿是疲憊,像是幹了一整天農活一樣。


    “沒什麽,可能是剛睡醒還沒有精神。”


    楚展顏有些牽強的笑笑,連損兩命脈,即便是化成人形的大妖也不可能說沒什麽,他雖然體質特殊,但現在的修為也已經下滑的一個境界,而且波動不穩,這也間接導致了體內的靈氣暴動,一陣陣胸悶欲嘔。


    “不會是窗子沒關嚴著涼了吧?讓我看看。”


    方靜雅有些擔心的伸出手,想要試一試楚展顏額頭的溫度。


    “沒事,我體質好著呢!”


    楚展顏嚇了一跳,急忙抬手抓住方靜雅的手。


    笑話,真被挨上的話就算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也絕對能感覺出不正常,這丫頭雖然資質普通,但悟性高的怕人,單憑一本《周天詳解》就能聚氣,對於氣息運轉走向肯定也極為了解,他暫時還不想暴露自己修行者的身份,也不想讓對方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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