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展顏再次回來的時候,懷裏多了隻四爪雪白的黑貓。


    “這就是你說的幫手?”


    方靜雅看著貓,覺得有些懵。


    因為它此時正安靜的躺在少年的懷裏,肚皮朝天,四隻爪子蜷曲著,時不時無意識的對著空氣刨動幾下,半眯著眼,看起來極為舒服愜意,模樣像極了趴在井邊曬太陽的老貓,普普通通,除了那黑亮的皮毛,以及雪球般幹淨的爪……


    這家夥去了半個時辰,莫不是捉貓去了?


    而且從他那自然橫擔在身前的手臂,以及向上內翻拖住貓頭的手掌的自然隨意程度來看,顯然也不是第一次了。


    “嗯,它很強,是我師父撿來的,你可以叫它阿喵。”


    楚展顏點了點頭,懷中黑貓暖熱的身體似乎僵硬了一下,幽幽的目光如同燈光下的琥珀。


    方靜雅也看著他,目光中充滿了詢問和不解。


    少年愣了會,半晌這才反應了過來,解釋道,


    “你不要著急,禁製失效前大家夥都不會有什麽事的,不是我不出手,隻是還沒有到我和阿喵出手的時候,對手並不弱,還需要言昊的那張弓,而且我也需要那兩隻妖幫我一個忙,別誤會,不是有事相求的那種忙,是移花接木借刀殺人的那種忙,而且……”


    楚展顏說不下去了,他覺得自己貌似用錯了詞匯,於是眉頭看上去愈發苦悶,似乎在想用什麽樣的言語挽救,可惜腦海空白,連續微張幾次嘴之後最終隻得放棄了這個念頭,低頭向前晃了晃胳膊,有些無奈地說道,


    “阿喵餓了,它說要吃香辣稻花魚!”


    ——


    貓吃魚天經地義,貓說要吃魚人畜皆驚。


    方靜雅不怎麽驚訝,她當然是人,隻是今夜見到讓她驚訝的事情太多,已經見怪不怪,更何況,阿喵隻是隻貓,即便是妖,那也要比屋外天穹上那兩隻好看太多。


    她隻是有些意外,意外於楚展顏找來的這個幫手實在太過出乎預料,意外這隻貓居然要吃香辣稻花魚,更意外它居然知道香菜和辣椒。


    一切的意外在聯想到楚展顏的真實身份後便不再意外,方靜雅的心情好了很多,大敵當前危機依在,但初始的慌亂無措居然神奇的消失了,於是她又去了一趟夥房,燒了份稻花魚。


    方靜雅離去後,白爪從楚展顏的懷裏跳了下來,前腿貼在竹地板上長長的伸展開,重心向後,尾巴旗杆似的豎起,隨著那蔓延全身的舒適輕輕抖動著。


    楚展顏看著它,想起了雨後擦拭荷花缸的那塊黑色方棉布。


    “你從哪裏知道稻花魚這種東西的?”


    他將眼睛挪開,盡量讓自己不要去聯想抹布,隨意問道。


    兩年前他和白爪被金鈴自天上打落跌入大羅山脈,他垂死,白爪重傷,在被方氏救起前他將阿喵留在了大羅山脈,沒有帶它進寨,相信今晚也是它第一次踏足這裏。


    至於為何將阿喵留在山裏?


    那並非遺棄,隻是少年的心性自傷後有了變化,而且他知道阿喵死不了,當然,自己也肯定死不了。


    既然死不了,那麽別的什麽就都不重要。


    “有幾個人類進山打獵,在河邊燒東西吃的時候我聽見了他們的談話。”


    阿喵跳上了床鋪,掀開被蜷縮在猶存餘溫的褥子上懶洋洋地說道,


    “我聞著味道不錯,就出來把他們嚇跑嚐了嚐,確實很香,不過那幾個人類膽子實在太小,跑的時候掉進河裏,被水衝走了。”


    楚展顏仔細回想了下,一年多前好像言叔就是渾身濕淋淋回來的吧,據言昊說他爹被凍的臉色發白,身體抖如篩糠,連續幾天都拿不穩錘子來著,那會應該是冬末,寨裏人還說他晴天白日腳都能打滑,怕不是白日見鬼……


    “說說你吧?”


    阿喵看著他,


    “命脈有損,氣息動蕩,配藥了吧?又為哪家姑娘勞神勞力了?”


    清亮的聲音中,似乎帶著些嗤笑和看不起你的意味。


    “為什麽要說又?”


    楚展顏不解。


    阿喵依舊看著他,心想你這個健忘的榆木腦袋也就忘不了道觀裏的東西了,哦對了,還有那個叫林夢的女孩子。


    “聽說她去了蜀山,現在身份很高,看樣子有你當年的功勞。”


    阿喵說道,沒有說明那個“她”是誰,但楚展顏知道不是林夢。


    他忽然記起,在自己六歲半那年偷下天山,去凡人鎮子裏買麥芽糖,撿到一個小女孩的事情。


    那個時候師父還是受人敬仰的師父,不是棄道人,天山翠綠蒼勁,人間起了百年來最嚴重的的饑荒,唐帝開國庫放糧賑災,可惜災荒波及範圍太廣,救濟糧杯水車薪,無數黎民百姓因饑餓而死,唐國南域饑民遍地如鬼,餓瘋的人們蝗蟲般吃掉所有能吃掉的東西。


    蟲子,草根,樹皮,甚至是人。


    那時南域饑民中甚至流傳出畸形的烹飪方法,說嬰孩的肉最為嫩滑,以水煮火烤最佳,饑民因長時間的饑餓,胃部縮的厲害,吃這樣的肉不至於一下因為油水的刺激而泄肚,在那個災難的時候,活著已是奢求,一旦患上拉肚子這種小小的病症,就意味著死神的鐮刀已經隨時準備劈下去了。


    那時的楚展顏不知道山下發生的事情,人們不上山,他也很少下山。


    或許當一個人決定做一件許久未做的事情時總會有所驚喜,他沒有買到想吃的麥芽糖,卻看到荒涼一片的石橋鎮,惡鬼似的人們聚在一起,架鍋燒水,正準備吃一個嬰孩。


    他很小,沒見過這樣的場麵,被嚇的呆愣僵硬在當場,一個枯槁似的男人回頭看到了他,露出碎石粒子般的牙齒,深陷的眼窩渾濁中攀附濃鬱的血絲,紅的讓他想起了山上囚妖塔裏的蠍子。


    楚展顏認出了他,那男人是鎮子裏賣笤埽的,依稀記得是在麥芽糖攤對麵的茶館旁叫賣,人很瘦,喊話很有底氣,現在卻像個厲鬼。


    那男人回頭說了些什麽,然後,那些人……不,那些怪物就嘶啞著喉嚨撲了上來。


    動作搖搖晃晃,慢而且滑稽,像是群掛著布片舞動的竹竿。


    一個幹癟的女人揮舞著生了鏽殘缺不全的刀片,似乎急於品嚐他這個白白嫩嫩衣著幹淨的異類,竟跑的飛快,一刀劈向他的腦袋。


    他依然處於呆滯的狀態,但山上數年於一日的修行救了他,在刀鋒臨麵的時候他下意識閃避開來,可惜略慢了幾分,眉心燥熱疼痛,被刀片劃開了皮膚。


    傷口帶來的疼痛驚醒了楚展顏,他忍不住恐懼起來,繼而無法遏製的憤怒,他拔出了從不離身的劍,他砍倒了那女人,嘶叫著衝了過去,像是頭鑽入羊群的幼狼。


    那是他第一次救人。


    女嬰的氣息很弱,但看到他的時候還是費力的擠出了些哭聲,很奇妙,不知道她為什麽在麵對那些怪物的時候沒有哭。


    他覺得女嬰很厲害,也看出她馬上就要死了,一陣沒由來的難過,又忽然想起自己身上的“活丹”的秘密,興奮又重新填滿胸腔。


    就著那鍋本是要煮女嬰的熱水,他將半粒靈丹融了進去,待水化作淡青色時毫不猶豫的割破自己的指尖,將幾滴血滴了進去,做了鍋不倫不類的湯喂著女嬰一點點喝下,靈丹中的藥力很好的分散了他指尖血內霸道的本源,讓女嬰不至於承受不住那股力量。


    就這樣,他保住了女嬰的性命,天山末峰也難得多了位有史以來年紀最小的女弟子,隻可惜,在那後僅半年便發生了那件大事,他和師父以及師兄被逐下天山,如今這麽多年過去了,他自己都險些忘記了那女嬰的事,卻不成想阿喵居然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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