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午時分,譚州知州康磊匆匆帶著五百臨時召集的輔兵,攜帶刀槍棍棒趕到雷獾命隕之處的樹林。


    身為本地知州,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雷獾當年造成的禍害,一經接到護衛報信,連查證都來不及就匆忙舉兵趕來了。


    直到親眼見到雷獾的屍體後,徹夜驚懼的康磊總算放下心中的大石頭。


    袁玉堂不喜與生人交際,便讓悶葫蘆代為出麵與譚州官員處理善後事宜,獨自居左於馬車中,端著一碗溫熱的麵糊,小心翼翼地用筷子一點一點地喂給懷中那頭剛開眼的小獾。


    小獾已清洗幹淨體表的血汙粘液,外形酷似乳犬,絨毛細軟,全身皺巴巴的粉色皮膚,正在袁玉堂懷裏扭動小身子,乳齒未長的小嘴兒啾啾叫喚,努力張嘴去夠沾了麵糊的筷子,看起來萌態可掬。


    小半碗麵糊下肚,小獾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然後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在袁玉堂臂彎裏香甜睡去。


    袁玉堂溫柔地看著懷中的小獾,突然有種同病相憐的感慨。


    小獾一出生就失去了至親,他又何嚐不是呢?


    孤身一人來到這個世界,就算哪天死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為他流一滴眼淚。


    傷感中,車窗突然被人敲響了,然後傳來悶葫蘆的聲音:


    “公子,知州大人想見一下你。”


    袁玉堂聽到後眉頭輕蹙。


    兩世為人,他生平最不喜的就是與人客套寒暄,尤其是官場上的虛情假意,天知道哪句無心之言就得罪人了。


    他本以身體抱恙為由讓悶葫蘆代為出麵,沒想到知州還執意要相見。


    那原因就隻有一個了。


    低頭看了下香甜熟睡的小獾,袁玉堂輕柔地把它放在軟毯上,正了正衣冠,開門下車。


    馬車前站著一行譚州大小官員,為首的是一個身穿正四品官服,濃眉大眼,書卷氣濃鬱的儒雅中年官員。


    此人正是譚州知州康磊,為官多年,清正廉明,當地頗有賢名。


    “譚州知州康磊,攜譚州各級官員,見過掌門真人。”


    康磊見到袁玉堂如此年輕,略微詫異一下,很快就回複過來,正色作揖道。


    “下官等見過掌門真人。”


    其餘官員也紛紛見禮。


    雖說這個世界術士為尊,隱隱淩駕世俗之上。


    但是袁玉堂這個名不經傳的景山宗掌門,按理來說不該受到如此隆重對待。


    位高權重的官老爺們刻意放低身架曲意迎奉,原因隻有一個:


    那就是他們都知道袁玉堂乃是桐山關戰役的第一功臣。


    半個月過去了,桐山關戰役酣暢淋漓的大勝早就傳遍大夏大江南北,身為東北道本地官員,這些人哪會不知道袁玉堂前途不可限量。


    為官者皆是心竅玲瓏之人,精通人情世故,自然知道燒冷灶才是最好結交的方式,故而把禮數做到無可挑剔,不動聲色地奉承了一把袁玉堂這個未來的貴人。


    袁玉堂也心知肚明,不亢不卑地回禮道,“小道見過諸位大人,宗門式微,萬萬當不起真人稱謂,還望諸位大人莫要戲言。”


    道門雖講究清靜無為,但是也有實在的階級之分。


    沒有貨真價實的真人境修為而妄自擅用真人名諱,萬一傳出去了,恐會貽笑大方。


    康磊聞言肅然道,“真人拯救桐山關於水深火熱之中,保全東北道後方千萬百姓無恙,有功於江山社稷,絕對當得起真人二字!


    而且吾等尊稱一聲真人,乃是誠心誠意之言,絕無戲謔之意,還請真人明鑒。”


    袁玉堂臉龐抽了抽。


    論能言善辯,十個他捆起來也是不如一個飽讀詩書的康磊。


    一眾官員也紛紛發言,言語間透著阿諛奉承,偏偏辭藻華美,讓人聞之心悅。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官員們笑臉結交,不管袁玉堂樂不樂意,總不會冷眼相待,隻能強打精神客套周旋。


    沒過多久,袁玉堂就感到無比疲倦。


    一旁的悶葫蘆見狀趕緊上前勸道,“諸位大人,公子病軀未愈,不宜勞神過盛,還望多多包涵。”


    譚州官員們這才意猶未盡地停下吹捧阿諛。


    悶葫蘆攙扶著袁玉堂上馬車,臨了袁玉堂回頭意有所指地望了康磊一眼,卻見他微不可查地輕輕點頭,便心領神會,默然抱拳回禮。


    回到馬車上,袁玉堂見小獾睡得香甜,忍不住小聲笑罵道,“你個小睡貨,為了你,小爺我被迫和一群官場老油子扯了半天!”


    ……


    既然雷獾之禍已解,州府諸事繁忙,康磊留兩百輔兵處理雷獾屍體,然後帶著其他人風風火火地趕回譚州城處理善後工作。


    袁玉堂如今的健康狀態不宜趕急路,一行人隻能慢悠悠地出發。


    行至夜幕降臨,才走出三十多裏。


    古代道路坎坷,夜間趕路有諸多不便,幸好就近有一村落,讓眾人不至於露宿野外。


    悶葫蘆帶上幾個護衛前往村裏商討,打算在這裏借宿一夜,明早再出發。


    小獾白天睡足覺,醒來後精神百倍,在車廂裏撒歡亂跑,對什麽都充滿了好奇,不時咬咬靠墊,或者用小爪子到處亂撓,萌得讓人心化。


    看著小獾活潑的模樣,袁玉堂陰鬱的心情也不禁舒怡,忍不住伸手去逗弄小家夥。


    正和小獾玩得興起,悶葫蘆突然帶著一個拘束的老者上了馬車。


    袁玉堂楞了下,疑惑地問道,“胡大哥,發生什麽事了嗎?”


    悶葫蘆撓了撓頭,示意老者上前解說。


    老者身穿粗麻布衣,須發皆白,拘謹地躬身拜道,“小人譚州安民村村正郭亮,見過掌門真人。”


    袁玉堂趕緊起身側讓過,惶恐地扶起老者道,“老翁莫要折煞小子,當不起您如此大禮~有什麽事請坐下細說。”


    說著還不忘瞪了悶葫蘆一眼。


    悶葫蘆不善言辭,隻能報以苦笑。


    落座後,老者迫不及待地抓著袁玉堂的手,老眼含淚,哽咽道,“求真人慈悲,救救咱們村裏一百五十六口無辜吧~”


    袁玉堂神色一動,凝重地用手覆於老者手背寬慰道,“老翁莫急,且慢慢道來,如若在下力所能及,必不推辭!”


    老者得到承諾,平複情緒,慢慢敘說近來村裏遇到的一連串怪事:


    如今世道凋敝,東北道戰事頻繁,長期的戰爭對峙,最直接的結果就是摧毀當地民生基礎。


    為了支持這場峙日曠久的國戰,總督衙門幾乎在全道刮地三尺,才堪堪維持如今全麵防禦的局勢。


    全道百姓這十幾年來過得苦不堪言,飽一頓餓三頓是常態,很多少年從出生至今還不知道肉食是何滋味。


    大約半個月前,天降悍雷,無意間竟然劈開安民村後山一座前朝古墓。


    當時有不少村民前去圍觀。


    隻見一座小山丘被悍雷劈開,暴露出深埋地下的墓室。


    圍觀的村民裏有一個泥瓦匠,名曰郭生。


    郭生早年曾經跟著老師傅幫一戶達官貴人修過大墓,一看那古墓樣式就知道所葬之人必定非富即貴。


    平日他以蓋房修路為生,奈何如今民生蕭條,已經很久沒接到活計,家中老母又病重臥床,無錢購藥,可謂是雪上加霜。


    走投無路的他看著古墓,突然腦海裏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郭生二話不說就轉身回家拿來工具,開始叮叮當當地開鑿墓壁。


    村民見狀大驚,紛紛勸道,“郭生莫要糊塗,擅動亡者墓寢,恐遭報應!”


    郭生不聽,咬牙切齒地說道,“入他娘的報應,家中老母快病死了,哪裏還管得了那麽多?”


    眾人聽之訥言無語。


    很快,古墓就被郭生鑿出一個大洞,郭生抓來一隻麻雀,用繩索綁著丟入洞口裏,一炷香之後再拿出來,發現麻雀還活潑亂跳,便知曉墓中無致命瘴氣,直接拿著火把就闖入其中。


    圍觀村民麵麵相覷良久,就見郭生狂笑著捧著兩串價值連城的瑪瑙項鏈跑了出來,邊跑邊說道,“內裏還有不少珠寶貴器,沒膽取的快回家,膽兒粗的趕緊下墓,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村民們望著郭生遠去的背影心旌搖蕩,眼神不禁逐漸火熱起來。


    在場的村民有一個算一個,早就窮怕了,此時再見到郭生的突然暴富,頓時貪念一起,哪裏按捺得住。


    很快就有了第一個人下墓,隨後所有人都爭先恐後地跳下洞口,生怕動作慢了財寶被別人拿光了。


    不得不說那座古墓主人生前身份非富即貴,墓內有十二具棺槨,且陪葬財寶不計其數,哪怕是下墓的人人手一件都綽綽有餘。


    做事不能做絕,連靠吃死人飯過活的盜墓賊尚且知曉留一線的道理,從來不會把墓中財寶取盡。


    但是紅了眼的村民們哪肯隻拿一點就離開之理?


    被財寶蒙蔽理智的村民把墓室刮地三尺,不但洗劫光財寶,還把棺槨內的骨骸禍害不堪,直到搜無可搜,才意猶未盡地離開。


    古墓裏的財寶被村民們去州城出售,大發一筆橫財,一個個興高采烈地購置物件改善家境。


    一飲一啄皆有因果。


    從村民們財迷心竅開始,禍害就悄然埋下伏筆。


    不料當天晚上就出事了。


    出事的是郭生母子,第二天一大早被人發現吊死在村頭的歪脖子槐樹上,雙目暴瞪,舌頭聳拉老長。


    最詭異的是吊死他們的物品,竟然是已經被郭生售賣了的瑪瑙項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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