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類求道之路往往伴隨著崎嶇與艱辛。


    由於人族受天道眷顧,故而某些異類修煉至瓶頸再無寸進之時,突發奇想創出一門陰損的捷徑之法——討口封。


    討口封,寓意是讓活人替天布道,敕封非人異類,助其突破瓶頸。


    此法雖妙,但有兩大危害。


    其一,此法有太多不安定因素,討封成功則突破桎梏,邁向新的境界,一旦不成,則會損失十幾到數十年不等的修為,充滿了賭博危險性。


    其二,被討封之人如果拒絕敕封就會導致異類修為大損,往往會結下不死不休的仇怨;如果開口敕封,也會損壞自身氣運,遭到氣運反噬,不得善終。


    可見討口封之法損人利己,完全是將活人置於死地的邪法。


    袁玉堂當然知道討口封這門邪法,卻沒料到一時興起,打算捉弄一下猴妖,竟然誤打誤撞,一語成箴地將其敕封為齊天大聖。


    這就很扯淡了。


    且先不說日後自身氣運損耗與反噬的問題,單是現在該如何在滿大殿紅了眼睛的妖怪裏全身而退,就足以讓他頭疼萬分了。


    如果早知道會出現這種情況,打死他都不來參加這什麽勞子宴席。


    袁玉堂表麵不動聲色,其實內心慌得一批,對那無數道貪婪而灼熱的目光假裝視而不見,腦筋快速運轉,爭分奪秒地思考著脫身之策。


    大殿裏落針可聞,粗重的喘息響不絕耳。


    長生不老,飛升超脫,不但是凡人夢寐以求的最終追求,異類也不例外。


    如果有捷徑可走,誰又願意耗費數百年時間苦修?


    以前聽聞的討封事跡大多是野獸臨近妖精境界門檻時,利用鄉野之人的無知竊取天機,哪裏見過隨口敕封就能讓一個妖精直接突破到大妖境邊緣的奇跡?


    有一說一,在座的所有妖精或者妖怪,無一例外都是實打實苦修了一百到數百年時間不等才擁有現在的境界,此前它們雖知討封之法,但是大多都是在心裏嗤之以鼻。


    如果隨隨便便一個凡人開口敕封就能讓其突破到大妖境,誰還會苦修?


    恐怕早就抓光所見的活口,好好圈養起來,每天換著人來逼迫其敕封便可立地飛升。


    但是這可能嗎?


    天道無情,惶惶不可測,怎麽可能留下這種明顯的漏洞?


    但是!!


    凡事最怕例外。


    猴妖身上的奇跡是它們親眼目睹的,這還有假?


    為了長生超脫,誰不是豁出性命與天爭鋒,與人爭鬥,爭奪那希望渺茫的一線希望?


    如今終南捷徑就在眼前,說什麽都不能放過!!


    驀地,眾妖開始蠢蠢欲動,赤紅的眼眸中凶光大盛。


    袁玉堂清晰感到到眾妖的變化,不由得頭皮發麻,心中發狠,準備拚死一搏。


    就在妖怪們即將聯合起來,先把袁玉堂拿下再商議分贓時,突然一道凜然氣勢如狂風驟雨般降臨。


    “爾等,可欲在吾之地界撒野乎!”


    緊接著,一道怒氣勃發的威嚴怒喝雷鳴般響徹大殿。


    頭腦發熱的妖怪們宛若大冬天被當頭澆了盆冷水,驟然清醒過來,目光驚恐地望向首席位上那個罕見發怒的儒雅中年人。


    隻見黃七僳須發無風自動,漆黑的瞳仁突兀變成金黃豎狀,犬齒突出唇邊,齜牙擰聲道,“袁道長乃是吾黃氏一族的恩人,也是吾親自邀請來的貴客,爾等酒囊飯袋,欲對其不利,可是欺吾爪牙不利乎?”


    一直低眉順眼充當酒官的小白鼠也突露崢嶸,不到巴掌大的小身板猛地膨脹,迅速變成一頭牛犢大小,毛發如針的恐怖巨獸,眼神凶戾,躍躍欲試。


    黃七僳一反之前溫文爾雅的態度,猶如穿越時空而來的洪荒巨獸,恐怖的氣息如重重山巒般,壓得眾妖喘不過氣來。


    眾妖這才想起,自己現在身處壽山大仙的廟宇裏,生死存活,全在黃七僳一念之間,自己居然妄圖在他眼皮底下去動他的客人,豈不是自取死路麽?


    霎時間,眾妖氣焰全消,噤若寒蟬。


    打壓下眾妖膽氣,黃七僳收斂氣勢,恢複正常形態,唇齒間冷冷蹦出一個字來。


    “滾!”


    眾妖如蒙大赦,連滾帶爬,慌忙遠遁。


    直到危機解除,袁玉堂繃緊到極致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好懸沒癱軟地上。


    “道長,沒想到會鬧出這等變故,給您添麻煩了,老夫鄭重向您道歉。”黃七僳苦笑著來到袁玉堂麵前,鄭重其事地朝他鞠躬致歉。


    袁玉堂心亂如麻,聞言隻能幹笑兩聲權當回答。


    黃七僳旋即吩咐恢複如初的小白鼠安排奴仆重新布置酒席。


    待到酒席重新安排好,小白鼠屏退奴仆,空蕩蕩的大殿內就隻剩下袁玉堂與黃七僳相對而坐。


    冷靜下來後,袁玉堂臉色卻不見絲毫放鬆。


    因為眾妖的威脅雖然已解,但是危機並沒有真正遠去。


    他現在就像一個異界版的唐僧,理論上任何一個妖魔隻要得到他,就能暢通無阻地快速破境。


    而且!


    眾妖雖敗退,但是大殿內還有一個比眾妖更可怕,更深不可測的存在。


    黃七僳!


    麵對袁玉堂審視般的目光,黃七僳不由得歎息一聲,苦笑道,“道長無須對老夫如此戒備,老夫與尋常妖魔不同,它們的路,與老夫的道不同。”


    袁玉堂聞言點了點頭,沉聲說道,“確實如此,黃先生走的是氣運共振,與國同壽的正神之道,隻需按部就班,便大道可望。”


    頓了下,袁玉堂眼神轉冷,“但是黃先生剛才也說了,您並非勢單力薄的普通妖怪,您背後,還有一個龐大的黃氏一族!”


    “我就想問您一句,您會放棄讓整個族群實力大增的機緣嗎?”


    此言一出,大殿內氣氛驟然一滯。


    不怪袁玉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須知道這種事關家族利益的大機遇,個人感情很難有所作用,尤其是在重視宗族的古代封建世界,哪怕是妖類也不例外。


    袁玉堂冷眼以待,黃七僳麵無表情,唯有小白鼠神色如常,平靜地給兩人斟酒添菜,仿佛活在自己世界裏。


    半響後,黃七僳突然起身,拿起酒盞一飲而盡,隨後猛地將酒盞摔碎,長舒一口氣道,“道長所言甚是,不瞞您說,方才某一瞬間,老夫確實是動過邪念,想將道長軟禁下來,助吾族後裔快速破境。”


    “但是,如此一來的話,那老夫孜孜不倦所追求的大道,還有何意義?”


    “吾輩異類之所以要修煉求道,目的就是為了掙脫愚昧野蠻,如若滿腹私欲,不顧人倫,哪怕修為再深,又與野獸何異?”


    “如果黃七太爺知道老夫恩將仇報,虐待恩人,必定會親手將老夫剝皮抽筋,以儆效尤。”


    “世人常道黃鼠狼睚眥必報,卻忽略了我們重情重義的一麵!”


    “吾輩可為了恩情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所以啊,老夫要為剛才的齷齪向您鄭重道歉,同時也懇求您,莫要因為老夫的過錯,而輕賤了整個黃氏一族~”


    黃七僳一番話語說得情深意切,似乎出自肺腑。


    但是袁玉堂慣例地保持懷疑態度。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這個道理早就深入袁玉堂骨髓裏了,他做不到對異類也一視同仁。


    東北道仙家當道,其中最著名的要數五大仙家。


    分別是胡仙(狐狸)、黃仙(黃鼠狼)、白仙(刺蝟)、柳仙(蛇)、灰仙(老鼠),而五大仙家中黃家的當家人,尊曰黃七太爺,又名黃七郎。


    袁玉堂剛剛穿越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就因為無意間救下一頭被困的黃鼠狼,有幸結緣與黃七太爺,甚至連坐騎赤兔馬也是黃七太爺所贈之物。


    如果沒有黃老太爺的物資坐騎,他早就死在塞北雪原裏了,哪裏能遇到恩師邋遢道人,更別提後來手刃畫皮惡鬼,獲得一百點功德開啟‘呼風喚雨’神通了。


    一飲一啄皆有定數。


    雖然他救下黃七太爺的後裔子孫有恩於整個黃氏一族,但是相比黃七太爺對他的恩惠,實在不值一提。


    所以才會在收到黃氏族人黃七僳邀請時,會明知自己傷重未愈的情況下也不假思索地赴宴。


    隻是計劃不如變化快,他哪能想到一場普通的宴席,竟然會引起這麽大的風波。


    不管如何,今夜之後,他的人生即將迎來劇變。


    似乎看出了袁玉堂的憂慮,黃七僳正色承諾道,“今晚之事,有一半責任在老夫身上,如果不是老夫多事邀請您來,也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老夫必定傾盡全力封鎖消息,但是道長也需早做準備。


    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既然發生了,那就一定會泄露出去,區別隻是遲早的問題。”


    “天下妖魔何其狷狂,一旦知曉道長金口敕封的神妙之處,必定會不絕來犯,到時候道長將永無寧日。”


    說著,黃七僳便從腰間摘下一枚玉佩,雙手遞給袁玉堂,誠聲道,“這枚玉佩乃是老夫祭煉的小法器,內留有老夫一縷分魂,日後如若遇到不可力敵之事,可捏碎玉佩,不管你身在何處,老夫必定在十息內趕至!”


    “老夫受大夏敕奉入廟,身不由己,無法時刻貼身庇護道長周全,如果您還覺得不夠保險的話……”


    “不必了!”袁玉堂斷然拒絕道。


    他當然知道黃七僳沒說完的話語是什麽意思,無非就是想讓他去黃氏一族大本營裏。


    雖然說有黃七太爺庇護的話,應當安全無恙,但是要他一輩子寄人籬下,這種生活打死他都不願意過。


    話不投機,多說無益。


    黃七僳也不敢再勸,生怕傷了彼此和氣,今晚的交談到此為止,親自讓貼身神官小白鼠護送袁玉堂回安民村。


    回到後,袁玉堂不顧半夜三更,蠻橫地把悶葫蘆他們全部叫醒,哪怕拚著傷勢加重,也要連夜趕路。


    隻有在本道首府慶州城裏,他才能安心養傷,以應對日後層出不窮的危機。


    星月之下,在顛簸的馬車裏,袁玉堂發白的小臉兒上露出一絲無奈。


    時不我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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