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十七年,八月八。


    是夜。


    距離魁鬥縣三百裏之外的鳳城府一片歡歌載舞,好不熱鬧。


    八月八乃是東北道民間傳統的‘趕秋節’,這一天裏男女老少歡聚一堂,身著盛裝,載歌載舞,喜迎秋收,祈求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今年正好趕上新知府上任,所以府衙官僚為了迎奉上司,合計舉辦了一場盛大的燈會。


    雙喜臨城,即使月上中天,也難熄百姓熱情。


    各色各樣精美絕倫的彩燈覽車沿街遊行,行人如梭,鑼鼓喧天,攤販林立,甚至連城門都大肆洞開,任由百姓自由出入。


    在十裏八鄉聞訊趕來湊熱鬧的行人裏,風塵仆仆的袁玉堂牽馬混在其中。


    總算趕在八月八到了鳳城府,袁玉堂鬆了口氣,入城後沒隨眾去遊賞燈會,而是選擇朝人跡罕至的城北逛去。


    與熱鬧繁華的城中樞相比,城北則有些安靜地詭異。


    四周渺無人聲,燈火全無,隨著愈發深入,仿佛進入了一個無聲的世界。


    袁玉堂站在一個牌坊前默然不語,瞳孔突然掠過兩道奇異的紅光。


    緊接著牌坊下的景象像是投入石頭的漣漪湖麵般,一陣晃蕩過後,一番新天地猶如畫卷般徐徐展開。


    “瞧一瞧看一看咧,百年難遇的遠古凶獸貔貅爪,錯過就沒有嘍~”


    “最新上岸的西洋異鬼,別看他們渾身纏滿髒兮兮的紗布,這可是好東西,將其研磨成粉就水服用,可金槍不倒,夜禦十女!”


    “天機閣最新流傳出來的奇巧八寶盒,欲購從速!”


    “上品狐女,風流多情,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絕佳的紅袖添香之選!”


    很難想像,幻境內居然隱藏了一個繁喧的市集。


    燈火通亮如白晝,條條阡陌交通的巷道胡同連成一片,一眼望不到盡頭,簡直不可思議至極。


    此夜市非普通夜市,此乃傳說中魚龍混雜,神秘莫測的術士鬼市也!


    鬼市裏奇人雲集,隨便一個往來停留的看客都有可能是名動一方的高人,貌不驚人的攤販也可能是道行高深的魔頭妖人,臥虎藏龍就是這裏最真實的寫照。


    這裏沒有世俗規定,但是又皆有可能,買賣交易考究的就是眼力,眼力不到,吃虧受騙純屬活該,眼光獨到撿到漏,那就是天賜機緣,玩的就是心跳刺激。


    袁玉堂之所以緊趕慢趕地趕在八月八來到鳳城府,為的就是逛這趟一年一度的鬼市。


    目的是為了打探一個消息。


    隨意攔下一個大腹便便,錦衣華服的大胖子,袁玉堂笑晏晏地抱拳道,“這位兄台,敢問‘包打聽’如何仿得?”


    員外打扮的大胖子上下滑動圓溜溜的眼珠子,不動聲色地打量起袁玉堂,半響才回禮道,“某家屠洪,師承天門山,小兄弟看起來眼生得很,不知出自何門何派?”


    袁玉堂如實答之。


    “貧道魚機子,紹州景山宗第二十八代掌門,初臨貴寶地,這廝有禮了。”


    “哦~原來是道門高足。”大胖子屠洪若有所思,隨即眼珠子一轉,笑嗬嗬地說道。“剛好某家也要去尋那‘包打聽’,如若不嫌,可結伴同行。”


    “如此,有勞。”


    言罷,兩人便同行。


    一路上屠洪以老前輩的姿態給袁玉堂介紹鬼市的種種密辛。


    “鬼市鬼市,本就是見不得光的地下交易市場,所以在這裏首要的就是別輕信他人言,凡事多留幾個心眼沒壞,而且最重要的是財不露白,這裏大多時候的交易都是麵對麵談好初步意向後再尋隱秘之所交易的,萬一不小心被歹人盯上,那可就大事不妙。”


    “盡量行走在光亮之處,少往陰暗無人處瞎逛,不然糊裏糊塗丟了性命,做了鬼都不知道該找誰報仇。”


    “這裏的交易大多都是貨物出售,概不負責,這是規矩,所以在下決心前可要三思而行。”


    說著,兩人便來到一條陰暗的巷子裏。


    這條巷子又窄又長,又遠離人群,好一處殺人越貨的天然場所。


    走在前麵的屠洪突然停下腳步,旋即陰影裏冒出幾個不懷好意的大漢,將袁玉堂團團圍住。


    屠洪回過身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嗬嗬,小兄弟還是太年輕了,剛剛才和你說過,切莫輕信他人言,也不可輕易露財帛,你咋就不聽勸呢?”


    “可別怪老哥心狠手辣,你穿著件玄級法衣招搖過市,與其便宜了其他人,倒不如便宜老哥我吧,起碼等會下手時我會給你個痛快。”


    圖窮匕見,沒什麽好說的。


    那幾個凶神惡煞的大漢一言不發地拔出兵刃,惡狼般朝袁玉堂殺去。


    殺機臨門,袁玉堂卻始終不急不躁,還有閑情逸致去整理衣袍褶皺。


    沒錯,他現在所穿的這件精美月白色袍服,乃是一個人仙境野神所贈的玄級法衣。


    在這個有仙有鬼,妖魔橫行的聊齋世界裏,當然少不了法寶神兵這類神奇器具的存在。


    人有高低之分,神兵法寶也不例外。


    從低到高,依次是天地玄黃四大等級。


    玄機法衣雖然等級不高,但勝在是難得的防禦法寶,對於普通術士來說還是有天大的誘惑力。


    袁玉堂不知輕重,這不從剛踏足就遭來惡徒覬覦。


    隻不過高明的獵人,往往會以獵物的姿態登場。


    待塵埃落定,到底誰才是真正的獵人,自有分曉。


    ……


    逼仄的巷子裏傳來幾聲沉悶的擊打聲,隨後就沒了動靜。


    屠洪死不瞑目地橫屍暗巷,直到斷氣,他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載在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半拉少年手裏。


    袁玉堂開心地摸屍搜刮餘財。


    早就看出那個死胖子不安好心了。


    既然敢幹殺人越貨的無本買賣,那就做好付出橫死街頭的心理準備,技不如人,死而無怨。


    片刻後,袁玉堂心滿意足地走出巷子。


    這次收獲的不再是法術,而是幾本中等的武功秘籍和幾篇壯骨培元的秘方。


    不能說是大豐收,但也聊勝於無,畢竟他也算是半個武人,秘籍和秘方對他還是挺有用的。


    所以老人才常說年輕人要多出去闖蕩,如果老是躲在深山裏閉門造車,哪能體驗到摸屍開盒子的快樂呢?


    重回鬼市,袁玉堂就注意到幾夥一直暗中跟隨的窺探目光悄然退去。


    說到底,這個世界實力為準。


    隻要表現出足夠強大的實力,就不會有太多麻煩找上門來。


    嗬嗬,一群欺軟怕硬的軟蛋。


    袁玉堂掏出卷煙,吊兒郎當地邊抽煙邊瞎逛,活脫脫一副二流子相。


    不時見到被騙得傾家蕩產的術士當街痛哭,也有自詡目光高明的愣頭青意氣風發地踏入鬼市,目光不可及的暗處裏時刻有黑吃黑的精彩好戲上演著。


    人生百態,莫過如此。


    這些在市井裏可不常見的好戲看得袁玉堂大呼過癮。


    不多說,他就來到一間四麵漏風的破宅子前。


    如果沒找錯地方,這裏應該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當袁玉堂走進破宅時,差點被迎麵而來的喧囂聲嚇了一跳。


    隻見外麵看來不顯山不露水的破宅,內裏居然人滿為患。


    一個個神情激動的術士三五成群,手舞足蹈地彼此大聲討論著,像極了輸紅眼的賭徒。


    “快來,三號攤兒來個硬茬子,要挑戰開金棺,想發財的趕緊下注!”


    突然間有人吆喝一聲,那些狂熱的術士頓時一震,呆滯幾息,旋即轟然大嘩,爭先恐後地朝三號攤湧去。


    袁玉堂驚詫地砸吧下嘴,然後充分發揮前世九年義務教育培養出來的良好品質,一把拉住小跑而過的一個青年術士,不懂就問道,“這位大哥,那邊在幹嘛呢?”


    青年術士本能掙紮幾下,硬是無法掙脫袁玉堂的拉扯,隻好無奈地解釋道,“金棺知道不?曆來都是王侯貴族們專用棺槨,裏麵往往都葬有重寶。


    棺主生前富貴榮華,死後定然不希望有人盜墓偷竊陪葬品,所以每個金棺都極其凶險,敢打金棺主意的肯定是狠角色。”


    袁玉堂不停地點頭稱奇,旋即又問道,“所以你們一個勁兒地擁過去就是為了看戲?我剛才怎麽聽到有人說可以下注發財啊,賭的是什麽呢?”


    青年術士不勝其煩,都快急哭了,苦著臉說道,“當然不全是為了看戲啊,開棺摸爆本就是有傷陰德的惡行,如果沒好處,誰會去湊這缺了德的熱鬧呢?他們是在賭棺!”


    袁玉堂嘶地一聲驚詫瞪大眼,不可思議地問道,“賭棺?棺槨也能拿來賭?”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棺槨怎麽就不能拿來賭?不怕告訴你,能賭的花樣可多著呢!”


    “開棺驚險萬分,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尤其是王侯貴族的金棺,貿然開棺更是九死一生。”


    “有膽兒肥的愣頭青敢開棺,自然就有不看好他人,所以商機就來了。”


    “賭多久才能開棺,賭開棺人最後是死是活是殘疾,賭棺內有無寶物,賭寶物的貴重程度……凡是想得到的,都能拿來賭。哎呦我說小兄弟,你就大發慈悲放過我吧,去年我差點把褲衩都輸掉了,正指望靠這次回本呢!”


    放過了火燎火急的青年術士,袁玉堂也隨大流來到三號攤位處,準備大飽眼福,看看是否如他所說的那麽驚險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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