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語一邊走回霽月殿,一邊卻在細細回想殿中一幹人等,前幾日是有人偷換了碧煙青玉膏,今日則是將她所要做的八寶蓮心一事說了出去,一想起這殿中有人在隨時看著自己,念語隻覺得一陣陣寒氣隻往上冒。


    今日雖與淑妃結盟,不過是暫定之計罷了,慕容致遠既提到了“將相之爭”那麽在這非常時刻,後宮亦是隨時都可能起波瀾的,且不管淑妃這次示好是為何意,眼下,多一個盟友總是好過多一個敵人的。


    隻是不論淑妃到底是敵是友,這霽月殿中有她的人在,總不是一件舒心的事兒。


    “主子,可是在疑心這霽月殿中有淑妃的眼線?”月柔眼見著快要走到霽月殿了,便挑一個空曠之地輕聲問了念語。


    念語環顧四周,見是翊坤宮前一片空地,此刻四下無人,也不回頭,隻是略慢了慢步子道:“依今日所見,我不得不疑。”


    “依奴婢之見,今日之事倒可能隻是巧合。”


    “此話怎講?”


    “若眼線是淑妃之人,那麽淑妃今日又怎會準備了荷葉茶故意惹主子起疑呢?”月柔依舊跟在念語後麵,低垂了頭,壓低聲音說道。因此遠遠望去,也瞧不出兩人此刻正在談話。


    念語微頷首,說道:“你且繼續往下說。”


    “是。主子應該還記得那日在永壽宮所發生之事吧?那****聽其他人閑聊時便覺得淑妃那日言行反常,想來那膏藥有問題她應是知情才對。”


    念語想起那日淑妃情狀來,頗以為然地點點頭道:“的確,不過想來她也是關心則亂,才會露出痕跡來的吧。”念及此,她不由想到這後宮的女人愛上皇帝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啊,一股淡淡的哀愁便隨了這個念頭浮上她的心頭。


    月柔此刻見不到她的表情,仍是顧自說了下去:“因此,奴婢覺得婉貴人的事許是她真的知道些什麽,但是今日的荷葉茶想來應是個巧合。”


    念語點點頭,月柔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如是想著已走到了霽月殿門口,小來子急步上前道:“主子可回來了,皇後娘娘已經等您多時了。”


    念語一驚,皇後若是有事找她,一道懿旨下來便可以召她過去了,今天卻特特到了霽月殿來,想來定是有非常之事了,於是,她整整衣衫,稍稍理一下發絲,便斂容入殿,行了禮後便恭敬站在一旁,如今且不明白皇後來意,隻能事事小心了。


    皇後今日麵容雖平和,卻已無前幾日那般的親和之意了,她端了茶杯,閑閑喝了一口後才說:“不知語才人以為大周的上京城風光如何?”


    對於皇後知道此事念語並不驚訝,這宮中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因此念語也微笑了回答道:“上京城自古便是繁華之地,念語不過閑逛了幾處,便已心折。”


    “心折?”皇後嘴角浮起一絲冷笑,“不知才人是對上京的風貌心折還是對上京的人心折呢?”


    這語氣裏濃濃的酸意念語又豈會聽不出來,當下斂了笑道:“回娘娘,這上京城的風土人情無不透出一股的大氣來,念語久居邊關,初見這八街九陌之城,車水馬龍,念語來京路上途徑的城市無一能與這上京城相比,是以心折。”


    念語自以為答得滴水不漏,卻不料皇後話鋒一轉:“哦?那本宮倒頗為好奇究竟是何人身影竟能讓語才人忘了自己的身份,一路追隨?”


    念語此刻才深深感覺到這後宮的可怕之處,比起那日孟婉靈之事來更讓她覺得驚恐,且不說淑妃是否在她殿中安了眼線,但說她昨日這般謹慎地隨了楚澈出宮,自以為是瞞過了眾人,卻依舊還是逃不過別人的眼去,皇後恐怕對昨日她與楚澈出行所經何地,所遇何人已是知曉的巨細靡遺了吧。皇後久居深宮,範相之勢已被聖祖與景琰父子驅逐殆盡了,饒是如此,皇後卻還能將手伸出宮外,如是一想,念語隻覺後背已有涼汗滲出。


    皇後見她許久為作答,臉色也是微微泛白,大抵是猜到了她在想什麽,略略扶了扶頭上的累絲嵌寶石金鳳簪慢慢說道:“語才人也莫疑些什麽,皇上乃一國之君,江山社稷皆係於一身,派幾個人保護皇上安全總是必須的。”


    “是。念語不敢有疑。”她微低了頭,頓了頓,才繼續下去,“回娘娘,念語原以為那身影是念語曾經的老師,追了幾步之後才發現認錯人了,京城道路眾多,一時竟迷了路,這才……”


    萬不得已,便隻能再搬一次紀安童來擋駕。


    “哦?聽底下的人說那身影倒頗似一個男人,這麽看來,竟是他們看走眼了。”皇後由是不肯放過顧念語,言談間竟是寸步不讓。


    念語此刻已定了心神,便也抬頭回了皇後的話:“這大街上人來人往,許是那些侍衛看到的身影與念語看到的並非同一人也不定。”


    皇後見她眼神清澈,並無絲毫閃躲之意,她不覺有些怏怏:“如此說來,也不無可能。隻是為何後來語才人又躲在一間茅屋之外聽一位秀才講課?”


    “回娘娘,妾乃是被幼童的朗朗書聲吸引,這才過橋一看,茅屋貧寒,卻擋不了幼童求學之心,想來這些稚童日後定能成我大周之棟梁。說到聽秀才講課,連皇上都頗有興趣地與妾在河邊一同聽呢。”


    念語深怕皇後繼續深究,露了馬腳,是以雖會被皇後當成恃寵而驕,也不得不抬了楚澈出來。


    果然,皇後聽了楚澈在她身邊,臉上便頗有不悅,卻又不好再繼續下去,隻好起身道:“如此便是最好。隻是若是皇上下次相邀,還望才人不要像昨日那般不守規矩閑逛的好。這後宮中,你雖是皇上第一個帶了出宮的女子,可也要記清楚自己的身份,一個後妃冒冒然出宮可是有違祖製之舉。”


    “是,謹遵皇後娘娘教誨。”送走皇後之後,念語大大鬆了一口氣,可是有猛然想起,這是後宮,又豈是一個隨便便可鬆口氣之處?於是緩緩起身,看了天邊的落日一眼,這太陽每日落而複升,這宮中爭鬥亦是如此,躲過一次明刀,可誰又知道下次的暗箭會來自哪裏?


    念語回屋坐下,眼神又自然而然地落在那桌上,那杯茶曾經放過之處,邁步走到月柔上次放書之處,又抽了那本文集來看,水漬猶在,曾顯現字跡的那一頁,與其他幾頁並無不同,又細細摩挲許久,也並無覺得手感有何不同,轉身透過窗望著月柔在殿外忙碌的身影,猶疑著要不要將那話問出口。


    “你說顧念語會不會因此事而疑了月柔?”那個依舊著了綴滿補丁的秀才問他身邊那個清秀俊朗,風度翩翩的青衫男子道。


    “嶠亭兄以為如何呢?”那男子收回了望向大周後宮的目光,反問那秀才。


    “若不相疑,自不會問,若是疑了,卻也未必會問出口。”


    “不是未必,是必定不會。”念語在他麵前雖偶有頑皮,他麵上雖與她一起玩笑,心內對於她的謹慎脾性卻是深信不移的。


    “致遠兄,依那日所見皇帝對她倒也有點上心。”


    慕容致遠眼色一黯,複望皇宮一眼,也不言語,隻默默一個轉身,入了裏屋,自然也未曾聽見嶠亭歎口氣說的“癡兒”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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