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街道被夜色籠罩,盞盞花燈在風中飄忽不定,成了這夜色中唯一可見的光景。


    空中忽然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雨中一道被雨水打濕的大紅身影像是遊走在天地之間的孤魂般,拖著一條長長的血痕,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蒼白的小臉上血色盡失,心口的窟窿還在源源不斷的滴著血。


    眼看著離江府近了,卻見滾滾濃煙從江府的上空飄出來,一點一點的消散在空氣裏。


    雨越下越小,江府要看就要被澆滅的火光又重新燃了起來。


    然而,就在江府的大門口,有一白一黃兩道身影撐著雨傘並肩而立,宛若神仙眷侶,天造地設。


    江舞苦澀一笑,燦若桃花的眸子遠遠就看到了大廳中那兩道她無比熟悉的身影。


    “爹……娘……”顫顫巍巍的伸出手,她的嗓音已幹啞的如同被火燒灼過,難聽至極。


    宇文昱聽見動靜,下意識地轉過身來,卻見淅淅瀝瀝的細雨中,江舞著一身大紅嫁衣緩步而來,清冷的麵上麵如死灰,像是臨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他的嘴唇動了動,情緒激動地喚道:“阿舞……”


    腿向前邁了一步,玄卿抬眼看他,提醒道:“怎麽?後悔了?宇文哥哥莫要忘了,江舞能有今日都是你所為之。”


    她的聲音不大,卻還是清晰的落入了江舞的耳中。“若不是你用江府的一百二十七條人命來換你宇文府的全家老小,她又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阿舞,不是她說的那樣……不是……”


    “不是那樣又是怎樣?”江舞從他的身旁走過,頭也不回道:“宇文昱,你敢說你身上沾的那些血與我無關,與我江家無關,虧得我,還傻傻的坐在姻緣河畔等……嗬……真是可笑……”


    一腔情深哪,終是落了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她絕望的閉了閉眼,拖著最後殘敗的身子,邁著浴血的台階,走向那片火海繼續道:“罷了,爹娘已死,我活在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麽用處了,既然不能殺了你,那我便同他們一起共赴黃泉。”


    天上的雨水已經止停,江府的火勢越來越大。


    江舞走到那扇大門前,突然轉過身來,看著宇文昱,蒼涼一笑道:“宇文昱,我愛你一生,癡心錯付一世,我認了。識人不清,家破人亡,我也認了,可若有來世,我寧願再也不要遇見你……”


    說完,她轉身,毅然決然的邁入了火海之中。


    衝天的火光將她瞬間包裹。


    宇文昱作勢就要往進衝,狀似癲狂地喊道:“阿舞……不要。”


    “將駙馬爺拿下。”玄卿一身令喝,立馬有人上前來壓住他,令他動彈不得。


    “宇文哥哥,事到如今,你還是認命罷。”玄卿掃了眼那已經被火海吞噬的大紅身影一眼,吩咐道:“我們回宮。”


    往生一夢夢幾何,幾多相思,幾多愁……


    “阿紫,你該醒了。”


    往生夢境已碎,他終是可以帶她離開這裏了。


    虛空之中,麵前的女子虛浮半空,仍穿著她生前的那襲大紅嫁衣,一張小臉蒼白,了無生氣,心口的窟窿更是觸目驚心,駭人驚悚。


    親眼看著她剜心跳入火海,寂夜的心裏也一直都很不好受。若不是他還記得自己來此是做什麽的,他恐怕也會隨著那襲浴血的紅衣邁入那火海之中。


    長長眼睫輕顫,虛浮著的女子像是活過來了般,一雙美目赫然睜開。“我沒死。”


    “不……你死了。”指尖黑霧繚繞,寂夜將黑霧打入她的額心道:“阿紫,你該醒了。”


    “阿紫……”黝黑如墨的眸子中一片迷茫。


    寂夜繼續道:“阿紫,我是寂夜,這隻是你的夢……”


    “不,這不是夢。”她伸手推開寂夜,道:“你讓開,我要去找玄卿報仇,找宇文昱報仇。”


    “他們已經死了。”寂夜半垂眼瞼,一字一句道:“你現在所見的,不過是你的一場夢。”


    “夢……”她迷惘的看向寂夜,問道:“宇文昱是怎麽死的?”


    “他……是病死的,相思入骨而死。”


    “相思入骨?”她冷笑。“他的相思可是玄卿?”


    “我若說他的相思是你,你會信嗎?”


    “不會。”她道:“那玄卿呢!”


    “她……不是凡人。”若不是在往生夢境中見到玄卿,他怕是永遠都不會想到,原來玄卿,早在十三萬年前便已識得江舞。


    而在江舞重生為姹紫之後,她更是比任何人都早一步知道她的存在,所以,她才能提前設局,將姹紫一步一步引入她所布的局中。


    “不是凡人?”


    “是……”寂夜道:“玄卿與宇文昱都不是凡人,他們乃是九重天上的神。”


    “神嗎?”她眸光暗了暗。


    “阿紫,你也是神……”他替她理了理額前的劉海,深情道:“往生夢境已碎,隻要你願意醒來,這裏所有的一切都將不複存在,阿紫,你該醒了。縱是你醒之後,選擇的仍然是洛安,我亦不悔。”


    在她的額前輕輕落下一吻,他施術道:“阿紫,我們該離開這裏了。”


    空間“砰”的裂開,無數細小的黑線仿若雷電般,在兩人周圍遊竄,寂夜抓緊了她的手,回頭輕輕一瞥,似一眼萬年,


    ……


    “不要……”


    紫色的眸子猛地睜開,迸發出兩道紫色的光芒直衝屋頂,引得整座房頂都跟著抖了幾抖。


    “是阿紫醒了……”


    守在房門外的墨離與弼穹互看一眼,同時推門而入。


    隻見窄小而又昏暗的房屋內,無數道黑色死氣正從姹紫額心的彼岸花印中鑽出,似是遊蕩在天地之間的孤魂野鬼般,發出一聲聲淒厲的嘶嚎聲,快速的在房中穿梭。


    墨離見狀,忙祭出墨玉瓶吸納死氣,急道:“魔帝,寂夜在往生夢境中還未出來,你去幫他。”


    “好。”弼穹虛影一晃便來到了床前,當看到在床榻上躺著卻並未有半絲意識的姹紫,他不禁抿了抿唇,灰色袖袍一拂,一道法決打出,落在她的額心。


    隻是一瞬,不停外溢的死氣便停止了蔓延,房屋中又恢複了以往的安靜。


    墨離收回墨玉瓶,也走過來幫忙,“他們二人還未醒,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助寂夜打開往生夢境的出口。”


    “好。”弼穹點頭,麵色變得更加嚴肅。


    五爪金龍的血有撕碎虛空的奇效,墨離割開手腕,以血為咒,同弼穹一起施法破開往生夢境。


    ……


    姹紫醒來的時候,外頭的天色已黑,床榻前坐著幾道她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墨離,寂夜,弼穹,這些都是她最親近的人。


    “冥王哥哥。”她這一睡,就像是過了千年,萬年。一朝醒來,前塵往事皆浮上心頭。


    她想起來了,所有的一切,她都想起來了。


    她在往生夢境中清楚的看到,前世的洛安,帶著官府的兵馬屠了江府滿門,她也看到,那時的玄卿就在他的身邊,衝她得意的揚眉。


    怪不得她成為姹紫之後,每每見到洛安,心都會痛得難以附加,卻原來,所有的關鍵都在十三萬年前。


    她也總算知道,那個在背後費盡心思想要殺她的人,是玄卿。


    而她一次又一次的死裏逃生,也都是拜她所賜。


    “阿紫……”墨離迎了過來,有些心疼的揉了揉她額前的碎發,問道:“可覺得有哪裏不妥?”


    “我沒事。”她搖了搖頭,不禁抬眸看向站在墨離身後的寂夜。“寂夜。”她喚他,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那般輕柔。


    寂夜的臉色很不好,似是因為走了這一遭,費了不少修為和心神,以至於他看起來再沒了往日的妖冶邪魅,麵上有的隻是蒼白之色。“阿紫。”


    “謝謝你。”姹紫雙手撐著床榻起身,半靠坐在床頭上,看著他低聲道:“若不是你,我此次怕是就回不來了。”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從往生夢境出來之後,兩人之間好似陌生了不少,那幹巴巴的對話就連弼穹也看不下去了,他不由出聲打斷二人的沉默,吹胡子瞪眼道:“臭丫頭,就知道問你的冥王哥哥,問你的小情郎,怎麽就不知道問問你師傅我老人家怎麽樣了,你個小沒良心的,虧得我一把老骨頭了還大老遠的從東海趕來救你,你就不知道說聲謝謝。”


    姹紫自是知道弼穹想借此機會調解一下她與寂夜之間尷尬的氣氛和疏離,便也沒有拒絕,順杆子往上爬,委屈道:“師傅的眼裏除了酒水,哪裏又有徒兒的影子。”每次需要他的時候遍尋不到,不需要了,他反倒出來了。


    “嘿!你還越說越來勁了!”弼穹卷起袖袍,作勢就要往下拍。


    卻聞寂夜突然道:“阿紫,我身體有些不適,就先回房了,明日再來看你。”他這話倒也不假,此次為了救姹紫出來,他消耗了大半修為,能在此等到她醒來已是不易。所以眼下他該做的,就是先回房好好睡上一覺,等到醒來之時再做決定。


    “你...不留他?”看著寂夜推門出去,墨離微微有些錯愕道。


    姹紫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道:“冥王哥哥,我還沒想好該怎麽麵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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