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橋說這句話時,學著弘道和尚的語氣,聲音又尖又細,聽在耳中極為詭異。眾人嚇了一跳,眼見著火把上的火焰升騰躍動,將眾人的身影映照在兩側的石壁之上不住晃動,是以心中都有了些許懼意。


    慕容丹硯聽著司徒橋的聲音,直覺得頭發根都要炸了。身子微微一抖,不由自主地向厲秋風身邊挪動了半步。


    司徒橋接著說道:“我聽得弘道和尚的聲音大變,心下一凜。這老和尚自從進到密室,雖然說話不多,但聲音嘶啞低沉,並非如此尖利。難道他武功練到絕頂境界,連聲音都能變化麽我正驚疑之間,卻見弘道和尚看著那具幹屍,臉色大變,向後連退了幾步,顫聲說道:‘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他的聲音仍然尖利無比,我心中暗想,原來這才是他真正的聲音,那嘶啞的聲音,隻不過是他偽裝而成的。這老和尚既然是大報恩寺的住持,每日說話定然不少。要將自己原本的聲音掩蓋住,那是何等不易何況這個老家夥足有十歲,在這大報恩寺中至少也應該混了數十年。這些年來天天用假聲音說話,單隻這份毅力,便已是非常了不起。看樣子這老和尚可不像他外表那般呆蠢,定然有極大的圖謀。方才他說鄭和逼著他在這裏看守大報恩寺的秘密,十有倒是真的。


    “此時那具幹屍身上已不再有血霧升騰,隻是弘道和尚看著那具幹屍,卻如同見了鬼一般,連退了幾步不算,甚至身子也顫抖起來。初時他看那幹屍之時,因為自己是站立的,而那具幹屍盤膝坐在地上,是以他是以俯視的姿勢盯著幹屍。隻不過當他後退幾步之後,臉卻緩緩向上抬起,就如同看著眼前有一個人,正從坐著的姿勢慢慢站起來一樣。


    “我聽弘道和尚說出這樣一句話,再看他的模樣,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下直衝到頭頂。從弘道和尚的舉動來看,那具幹屍仿佛已經站了起來,正在向他逼了過去。隻是我凝視著那具幹屍,正好看到他的側麵。這幹屍仍然僵坐在地上,與此前相比並沒有絲毫變化。隻是不知道弘道和尚為什麽像見了鬼一樣,不隻倒退了數步,而且身子抖如篩糠。


    “隻見弘道和尚一臉驚恐,對著那幹屍顫聲說道:‘我、我不是有意進來……弘敬奉了密令,隱藏於大報恩寺中數十年,我是為了、為了……你說過,除了皇帝之外,進入這密室之人,不得活著走出去……’


    “我聽著他顛三倒四地嘟囔個不停,既像是在解釋,又像是在求饒。可是那幹屍明明隻是僵坐在地上,弘道和尚的樣子卻像是那具幹屍就站在他麵前,正自冷冷地看著他。我知道這密室之中一定發生了極其詭異的事情,隻是身在暗格之中,能夠看到的範圍有限,不知道弘道和尚到底看到了什麽,能將這樣一位武林高手和高僧嚇成如此模樣。


    “眼見弘道和尚不住後退,最後退到了供桌最左端,而那具幹屍坐在供桌最右端,二者之間相距已有兩丈有餘。此時弘道和尚突然停下了腳步,伸出右手用力揉搓了一下眼睛,然後伸長了脖子向那幹屍望了過去。隻見他臉上神情古怪,似乎看到了什麽奇怪之極的事情。片刻之後,他又伸手揉了揉眼睛,腦袋左右扭動了兩下,似乎想讓自己清醒一些。片刻之後,他原本驚懼的神情慢慢變得茫然,身子雖然已不再顫抖,卻仍然不敢踏前一步。


    “我見這老和尚舉止行動如此古怪,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生怕發出聲響,被這老和尚察覺,隻怕下場比那魏千戶和弘敬和尚還要悲慘。隻是瞧著弘道和尚的模樣,心中又驚又怕。隻盼著這個老家夥別在這密室裏發瘋,盡早離開密室,我就可以溜之大吉了。


    “驀然間隻聽得弘道和尚發出極其詭異的一聲怪笑,聽上去如同公雞打鳴一般,聲音急促而尖利。隻見他指著那具幹屍,臉上肌肉扭曲,雖說發出了笑聲,更多的倒像是在呼喊求救一般。待那怪笑之聲甫歇,卻聽弘道和尚尖聲說道:‘我早該想到是優曇婆羅花在搗鬼。當日你在蘇祿海島之上找到這鬼花之時,欣喜若狂,曾經對我說過這花的好處。想不到你死了之後,竟然用這鬼花來殺人。好,好,鄭大人,我真是對你佩服的五體投地!’


    “我在暗格之中聽他說什麽優曇婆羅花,卻壓根不知道是什麽東西。隻不過聽弘道和尚所說,這花是鄭和當年率領寶船船隊出海之時,在海外海島上所得。鄭和得了這花之後欣喜若狂,自然視此花為異寶。隻怕鄭和屍體上的毒粉,便是源自這種來自海外的優曇婆羅花。


    “隻聽弘道和尚說道:‘我七歲進宮,不久就隨侍在你身邊。若是沒有你,我早已死在黑暗不見天日的皇宮之中。隻是有了你,我雖然活了下來,卻是生不如死,這一輩子都見不得光。每日裏藏在禪房之中,隻有天黑之後,才能像幽靈一樣,在這寺院裏走來走去。大報恩寺一直傳說鬧鬼,有的說是前朝蒙古王妃吊死在寺內,有的說是戰亂之時三女投井,死後冤氣不散,一到夜竟便出來作祟。卻不知道他們傳說中的惡鬼便是這座寺院的住持,你說好笑不好笑這八十年間,我如行屍走肉一般,為你守護著大報恩寺,守護著這座大殿。我一直等著皇帝,等著太子,等著來看這尊玉像的那個人。可是等了八十年,卻從來都沒有人來過。哈哈,哈哈!’


    “我聽著這老和尚尖利的聲音,越聽越是心驚,越聽越是害怕,隱約已經猜出弘道和尚的來曆。到得後來,我的身子竟然又顫抖起來,心下害怕之極。這老和尚雖然瘋瘋顛顛,武功心計都是厲害之極,一個不慎被他發現,便會變得和魏千戶、弘敬和尚一般下場。


    “好在弘道和尚發了一陣瘋之後,突然收住了聲音,又變回了那個垂垂老朽的老和尚。隻見他雙手合值,念了一句‘阿彌陀佛’,聲音複又變回原來那般嘶啞。隻聽他對那幹屍說道:‘鄭大人,是非恩怨,已過了八十年,再也不必管他。我每日裏在禪房之中打坐參禪,倒也並非是全無所得。雖然不能將執念盡數拋卻,卻也能漸漸安下心來。人生一世,便如這優曇婆羅花盛開之時。開放之際美豔無比,隻是刹那之間便即凋零。鄭大人,你雖是人中之傑,很多事情也並非你能左右。你讓我如行屍走肉般的活了八十年,我也並不怪你。你所受的苦痛,比我不知要多出多少倍。便如此時此刻,我已經能將這恩怨情仇放下,你卻仍然不能。即便你遠赴萬裏海外,想去一個自在的地方,卻仍然無時無刻不在牢籠之中,哪怕明知自己即將死去,卻也要巴巴地趕回來,獨自一人進入這密室之中,為那個壓根就不知道去了哪裏的女人陪葬。這十年間,你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這密室之中,難道就不想回到你的家鄉麽你練成了一身天下無敵的武功,可是將你困在這裏的那個女人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你卻永遠都打不贏他。你武功通神,麾下猛將如雲,卻又有什麽用’


    “弘道和尚說到這裏,搖了搖頭,接著說道:‘今日又見到你,我的心願已了。走出這大殿之後,我便不再是行屍走肉啦。隻不過你還要在這裏枯坐下去,等待那個永遠都不會到來的人。我要回到家鄉,去看看我的父母,他們的墳墓大概還在罷。’


    “我看著弘道和尚雙手合什,向那具幹屍躬身施禮,口中還念念有詞,想來是在暗誦‘往生咒’一類的經文,為這幹屍祈福。片刻之後,他站直了身子,向左側慢慢挪動。我心下暗自驚疑,聽這老和尚的口氣,似乎就要離開密室。隻不過他若是要走出去,為何不直接向那甬道入口走去,偏偏要向牆邊挪動


    “隻是看了片刻,我突然明白過來,原來他是不想靠近那具幹屍。其時他站在供桌最左端,幹屍坐在供桌右側,而那甬道入口恰好位於供桌正對麵,差不多在弘道和尚與幹屍的正中間。從這老和尚的舉動來看,他唯恐距離那幹屍太近,是以打算先走到甬道一側的牆邊,再緊貼著牆壁走到甬道入口處,然後溜之大吉。


    “我見這老和尚對那幹屍如此害怕,方才狀若瘋狂,定然是看到了極其可怕的事情。隻不過此時知道老和尚想要離開密室,正合我意,其它的事情便盡數拋於腦後。隻盼著這個老家夥趕緊滾蛋,我好從這暗格中出去,再謀脫身之計。


    “弘道和尚走近牆邊之後,便即緊貼著牆壁向甬道入口走了過去。我心中暗想,你這個老家夥武功絕頂,輕輕一躍便能到了甬道入口,何必費這鳥勁,一步一步向入口挪動隻見弘道和尚越是接近入口,臉上神情越是緊張。他始終將目光轉向別處,避開幹屍的方向。好像那具幹屍正自盯著他看,隨時都會出手狙殺。


    “我看著弘道和尚一步一步接近甬道,隻覺得一顆心似乎都要從胸腔中跳了出來,恨不能在他身後踢上一腳,使得他盡早離開這密室。眼見他慢慢挪動到甬道入口處,老和尚的臉色終於有些輕鬆下來,我也鬆了一口氣,暗想隻要他離開了密室,我就有脫困之機。


    “弘道和尚站在入口處,抬腿就要向密室之外走去。隻不過他抬腿的同時,下意識的轉過頭去,看了幹屍一眼,似乎想要與那幹屍作別。想不到他轉頭之後,臉上突然現出極其恐懼的神情,緊接著他的身子騰空而起,直向那幹屍飛了過去。便如同空中伸出一張無形的手臂,將他從甬道入口處拎了起來,然後甩向了那具幹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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