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十一年,公元752年,李隆基已是一個68歲的老人。屁股下的龍椅,也已坐了近40年。一把椅子坐久了,就會感到累,何況他已是近古稀之年的老人。太史局李天一及一些民間修真高手,時常給他送來一些熬製而成的仙丹、藥丸。他內心非常清楚,那些仙丹、藥丸,除了對床緯之事有所幫助外,其他的什麽長生不老、容顏常駐、羽化登仙,全是他娘的扯淡。


    他老了、累了、倦怠了,但他內心不糊塗。一個人,帝王也好,平民也罷,幹了一件史無前例的事情,開創一個史無前例的局麵後,就容易心生倦意。他覺得他就是如此,有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很孤獨。他以為他已站在了曆史的最高峰,時代的最高峰,再無山可攀,山全在腳下。一個男人在頂峰久了,心再生不出激情,眼再放不出光亮,神情就會落寞、倦怠,這個時候,唯有溫柔鄉能夠給他一些慰藉。


    楊美人不在身邊時,他時常在自己的臥榻之上盤腿而坐,一坐就是一下午。就那樣,一個人,靜靜地坐著。偶爾他會拿自己和史上的那些有名君王作一個對比。他覺得秦王不過一介武夫,不足掛齒。漢武皇帝確實有雄才大略,在擴疆固內上都有一手,但無論從經濟、文化、政治、軍事哪個方麵來說,都要比他開創的“開元盛世”稍遜一籌。還有就是他的曾祖父太宗皇帝的“貞觀之治”,他私下自己認為,他比他曾祖父李世民要強一些,隻不過他不好意思自己去說,怕別人說他王婆賣瓜。


    他愛玉環,是真的愛的那種。他是一個皇帝,他更是一個男人。一個男人,就會知道自己心裏到底真愛那個女人。玉環倚欄的那一個回眸,對他來說,便是三生三世。從那一個眸開始,玉環就永遠在他心裏、腦海裏、骨裏、血液裏、生命裏。玉環在他的腦海裏,時而靜若處子,叫他生憐,時而動若脫兔,叫他歡喜。玉環無時不刻地在他腦海中跑來跑去,他心疼她總這樣跑,會不會很累,腳會不會酸,腰會不會疼,身會不會熱,他時常強迫自己將思維關閉一會兒,讓跑累了的玉兒,小憩一會。


    什麽是真愛?這就是真愛,他敢用他的帝王名譽擔保。可這世間,除了他的玉兒,沒有人懂他的心。他知道,他的皇城裏的坊間,已有人說他李隆基驕奢淫逸,慵懶朝政。他娘的,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痛,有本事整出個‘開元盛世’這樣的局麵給老子看看,老子下旨準許你驕奢淫逸。


    最煩躁那種沒本事,又喜歡背後說人壞話的小人。老子為王朝付出了那麽多,現在老了,倦了,想和自己心愛的女人,閑情雅致一下,風花雪月一番都不行?老子勵精圖治、奮發圖強的時候,也沒見你們歌功頌德朕,狂讚朕啊。那個時候你們眼睛瞎了,啞了?一想多,他就有些氣憤。


    40年的帝王路,他哭過、笑過、努力過、奮鬥過、落寞過、成功過,現在他是真的感到累了。他有時甚至想,幹脆學父親禪位給自己一樣,把這皇位禪讓給自己的兒子李亨。去和玉環過幾年凡人的日子,花前月下,吟吟詩、喝喝酒,田畔地頭,鋤鋤禾、種種麥。


    可是不能夠,他不放心,太子李亨沒有他年輕時候的魄力。想當年,他誅韋氏,鞏固了李氏江山,結束後宮幹政的局麵,賜死太平公主,以使天下權利歸一。那一著,不是豪情萬丈,那一招,不是帝王氣概。父親禪位給他,父親放心啊。可如今的太子,連李林甫、楊國忠等都玩不過,怎麽放心把皇位給他,得再扶持他幾年。


    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說。他創造的偉大的“開元盛世”之局麵,這個他不擔心,成就擺在那裏,事實擺在那裏,就算那些史官再胡說八道,這段曆史是繞不過去的,也是抹不掉的。


    他最擔心的是,就是那些尖酸刻薄的史官,將坊間那些對他和玉環的愛情的中傷、汙蔑、造謠、閑言碎語寫進史書裏,那就是侮辱了這世間最偉大的愛情。可身後事,誰又說得清呢?!唉~想到這裏,他不禁歎了一口氣,但他還是相信,總會有後麵的人,懂得她和玉環的愛情,那怕隻一個人懂得。


    他已經是個68歲的老人了,就算再活10年,78歲,也是長壽,夠了。他要平穩地度過生命餘下的日子,爭取給自己在史上留一個好的名聲。要平穩度過,權力的相互牽製和平衡最為重要。


    李林甫老矣,比他還大兩歲,是退的時候了,得把楊國忠提拔起來,以牽製各方藩鎮大員。他、楊國忠、安祿山,一帝一文一武,三方牽製,天下無事,必要的時候,得在安祿山和楊國忠之間,製造一點小矛盾,萬不可讓他們兩個走到一起。


    他覺得時間好快,年輕時候的金戈鐵馬,中年時候的勵精圖治,仿佛就在昨日。彈指一揮間,他已是一個垂垂老人。


    在床上又坐了很長時間,有點累了,他伸了一個懶腰,準備從臥榻上下來,到院子裏走走。


    懷擁大佛塵的高力士在門外聽見了響動,趕緊進屋裏去:“陛下,又坐了這麽久,該下床活動活動了。


    “是的。這腰都坐痛了。”他下了床,拍著自己的腰說道:“貴妃幹嘛去了,還不回來?”


    “貴妃娘娘說是去賞秋景,這會兒也該回來了。”高力士的話剛說完,就聽見門外的院子傳來一陣嬉笑:“嗬,真是說娘娘,娘娘就到哩。”


    李隆基和高力士走出寢宮,來到院子裏,看見楊玉環正領著一大群宮女走過來。


    “陛下。今天我玩得可高興了。”玉環笑魘如花地對他說到。


    “嗯~又叫陛下?!”他裝著一臉的不高興。


    楊玉環吐吐舌頭,扮了一個鬼臉,然後俏皮地說道:“我又忘了這裏是我們的私密場所。三郎,今天我玩得老高興了,深秋的景色好美,那泛黃的樹葉,隨風飄落,就如漫天的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哩。”


    “玉兒。你描繪的畫麵好美,我都想去看看了。”他排行老三,私下裏,喜歡玉環叫他“三郎”,他覺得這樣親切,才是愛人間的稱呼。他則叫楊玉環為“玉兒”,憐愛之情,盡在這二字之中。


    玉環陪著他在院子裏散步,高力士和一大群宮女跟在後頭。皇家的院子很雅致,一株草,一棵樹,一塊小卵石,都有無窮的意境和情趣。


    他和玉環走到一顆棗樹下。棗樹葉子已落盡,枝頭上僅剩的一個棗,紅通得可愛,這個時節了,都還沒有幹癟,很飽滿。


    “三郎。那枝頭還有一顆棗哩,紅通得好可愛,我要哩。我要哩,你快幫我摘。你快幫我摘。”時年玉環已三十有三,但卻常在隆基麵前撒嬌,集三千寵愛於一身,這可不是蓋的。


    “好的,玉兒,我去幫你摘。”他說完就去爬樹摘棗。


    棗樹雖不高,可那棗在枝頭上。站在地上夠不著,得爬上樹,雖然棗樹好爬,但他的身子是龍體,稍有閃失,誰負得起這個責任?


    “陛下。小臣替你摘棗。”高力士急忙走上前去,要幫忙摘棗。


    “滾!”李隆基瞪了高力士一眼,罵道,好不容易得道一個博得美人歡悅的機會,你他娘的又來打插。


    他爬上樹,伸長著手,夠了老半天,才夠著那棗。他慢慢下樹,將那棗放進玉環雙手捧著的手裏。


    “哇!我家三郎好棒。我家三郎好棒。身體棒棒噠。”玉環如一個二八少女,在院子蹦跳歡呼。


    “陛下。京兆尹楊大人求見。”一個宦臣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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