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枝在最靠門的病床上,這些人大包小包的路過,撞得床一陣晃悠。


    榆枝有些難受,想提醒他們一聲,奈何嗓子太啞,鬧哄哄根本聽不見。


    桑大壯拎著水壺,滿眼帶笑,走到門口發現病房裏鬧哄哄的,門口還給堵了。


    氣得眼珠子一瞪,扯著嗓門怒吼:“都他娘的幹什麽,找死是不是,趕緊滾蛋。”一手一個,拎著堵門口的人一把扔出去。


    鬧哄哄病房頓時安靜如雞,全都保持著一個個詭異的姿勢不敢動,驚恐的看著黑壯大漢,場麵很是滑稽。


    桑大壯疾走進病房,瞧見榆枝好好的才放心。


    想起自己剛剛的凶狠,又有些心虛,偷偷縮了脖子,去瞅榆枝。


    榆枝衝他笑,桑大壯才鬆口氣。


    轉而看向病房裏的人,放低了聲音問:“你們幹什麽的”


    即便放低了聲音,他這副尊榮也挺嚇人的。


    眾人齊齊退了一步,臉都白了。


    為首的老頭硬著頭皮道:“我,我們是醫生安排來的,我孫子,被蛇咬了,住院觀察一天,我們明天就走。”


    隔壁病床上,八九歲的胖小子,也被桑大壯嚇得不輕,跟鵪鶉似得縮成一團不敢動,因為發抖,身上的小肥肉也在跟著抖,一顫一顫的,讓人想笑。


    桑大壯來之前,這小子又喊又叫,熊出天際,病房裏之所以吵鬧,就是這一大家子人圍著他哄。


    胖小子腳上纏了紗布,麵色紅潤,精神頭十足,嗓門也大,蛇毒性應該不強。


    桑大壯可不管你是不是老弱病殘,哼了一聲:“住院就安安靜靜的住,誰他娘的再吵吵,老子錘爆他狗頭。”


    “誒誒,好好,我們保證不吵,一定不吵。”老頭連連應下。


    桑大壯收回視線,高昂的頭顱一下就低了下去,小心翼翼伺候榆枝喝水吃藥,然後把王新鳳帶來的雞湯用熱水焐熱。


    其他人包括熊孩子,瞧著桑大壯不打算動手,暗暗鬆口氣,輕手輕腳的收拾,說話都跟做賊似得小聲,桑大壯的威力,確實不小。


    被扔出去的兩個人,也老實聽話的自己走了回來,踮著腳尖弓著背,身上還扛著包袱,那模樣跟動畫片裏偷糧的老鼠似得。


    桑大壯沒搭理他們,湯熱好了,就端榆枝跟前:“快趁熱吃,吃了暖和,知道你不愛油膩,媽把油都撇了,多吃點,你這次遭了大罪,得好好補補。”


    桑大壯壓著嗓子絮叨,中途還偷偷觀察著榆枝的臉色,她一旦不耐煩,他就住嘴。


    榆枝全程麵帶笑意,聽他絮叨,心口溫熱。


    等桑大壯絮叨完了再道:“你到我身後坐著,讓我靠著喂我,我渾身沒勁,自己坐著累。”


    桑大壯心裏歡喜得要命,臉上卻死死的繃著,表情看起來有些怪異,扭扭捏捏的坐到榆枝身後,脆弱的病床因為他這一屁股,生生塌了十公分。


    桑大壯頓時僵住,不敢再動。


    榆枝動了動,窩進桑大壯懷裏,一股熱氣從背後襲來,暖和得榆枝想要喟歎一聲。


    桑大壯更僵了,手都不知道該怎麽擺。


    榆枝用腦袋蹭了他一下:“快點喂我吃啊,都涼了,我餓。”


    桑大壯咕咚吞了口口水,眼珠子飛速旋轉,暈得厲害。


    穩住穩住,拍了自己手一巴掌,不讓它哆嗦。


    半環著榆枝,端起飯盒,喂她喝湯吃肉。


    榆枝揚唇笑,小口小口的吃著,嗓子疼,腦袋暈,吃不快。


    好在肚子不怎麽疼了,毒應該清得差不多了。


    一飯盒的雞湯肉,湯喝完了,肉隻吃了一小半,剩下的讓桑大壯吃了。


    桑大壯還想留著榆枝明天吃,榆枝不樂意。


    上午十點多考完,榆枝兩度昏睡,這會天都黑了。


    “大壯,你都一天沒吃飯了,趕緊去食堂問問,還有沒有飯菜,沒有的話去外麵買些填飽肚子。”


    桑大壯擺手:“我不餓,剛剛還吃了肉,你歇著吧,不用管我。”


    榆枝皺眉瞪他:“怎麽可能不餓,趕緊去,別讓我生氣,看看有沒有水果,沒有的話就買個水果罐頭,我想吃。”


    媳婦想吃,桑大壯一點不遲疑:“行,我馬上去,一會就回來。”


    邁開腿就走,走到門口,又默默的退了回去,陰森森的看著隔壁床圍著的一群人。


    “你們不走嗎”


    七八個人一臉茫然,老頭討好道:“我孫子膽子小,不敢一個人待著,所所所以……”


    “所以個屁,他娘的胖成豬了還膽小,這倆娘們留下,其他人趕緊給我滾蛋。”


    眾人敢怒不敢言,一陣悉悉索索的交代,熊孩子奶奶和媽留下了,其他人全在桑大壯直勾勾的瞪視下,腳步淩亂離開。


    桑大壯滿意了,衝榆枝討好一笑,撒腿跑去買東西。


    這人一走,就感覺移走了一座山,空氣都清新了許多。


    熊孩子嗷的一嗓子就哭了出來:“奶奶我不住這,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手腳在病床上撲騰,不結實的病床嘎吱響,榆枝生怕它下一秒就解體了。


    孩子奶孩子媽膽戰心驚的往門口瞅了一眼,又訕笑著看了眼榆枝。


    榆枝這會好受了些,倒是能忍受熊孩子哭鬧,回了個笑臉。


    婆媳倆鬆了口氣,繼續安撫小胖子。


    “乖寶,聽話啊,咱們就住一晚,明天就回家了,快快,奶奶給你拿雞蛋糕,還有大白兔奶糖,快吃,可好吃了。快別動了祖宗,仔細傷口疼。”


    “乖寶啊,媽媽明天帶你去商場買玩具,你聽話啊,這裏是醫院,不能鬧,”偷偷看了眼榆枝,然後湊近小胖子低聲道:“剛剛那個大煞神快回來了,乖寶啊,聽話。”


    大煞神三個字成功讓小胖子停止鬧騰,心虛驚恐的看了眼門口,沒看到桑大壯才放心,但也不敢再鬧。


    “媽說話算話,明天帶我去買玩具。”


    “是是是,媽說話算話。”


    小胖子高興了:“奶,快把雞蛋糕奶糖拿來,我餓了。”


    “誒,好好,吃吧,我可憐的乖寶啊,都瘦了。”


    榆枝……有一種瘦,叫疼你的人覺得你瘦了。


    小胖子八九歲的年紀,一米二左右的身高,體重不低於一百二,這年代能養出這樣的身板,這家人有錢有門。


    小胖子吃得歡喜不鬧騰了,婆媳倆鬆了口氣,有了閑情逸致。


    她們瞧著榆枝像是個好說話的,老太太笑著跟榆枝攀談:“姑娘,你這是咋了”


    榆枝放下手裏的報紙,沒想到這家人竟然沒有因為桑大壯遷怒她,還帶著笑臉跟她閑聊,啞著嗓子道:“誤食了毒草。”


    老太太見榆枝願意跟她搭話,態度還挺好,頓時自來熟的蹭到榆枝床邊:“喲,咋這麽不小心嘞,現在感覺咋樣啊沒事了吧”


    “謝大娘關心,沒事了,在醫院觀察兩天就能出院。”


    “那感情好,以後可得注意了,不認識的東西千萬不能吃,要不然多遭罪,瞧我大孫子,淘得沒邊,院子裏的窟窿眼也要去扒開玩,哪想是個蛇洞。”


    “這虎孩子,別人瞧見是蛇就趕緊跑了,他可好,把冬眠的蛇給抓了出來玩,這不,給咬了。虧得那蛇毒性不強,冬天也沒勁,要不然還得遭大罪。”


    榆枝看了眼胖小子,虎頭虎腦的,確實挺虎。


    “嗯,聽大娘的,以後不會了。”


    老太太嘿嘿笑兩聲,又湊榆枝近了些:“你這丫頭怪文靜的,多大了,瞧著跟沒成年似得。”


    “我二十七了,孩子都有倆了。”


    “喲,真看不出來。”這話老太太可沒誇張,是真沒看出來,她兒媳婦也滿臉驚訝,原本猜想,即便顯小,也就二十出頭,沒想到都二十七了。


    不怪他們驚訝,榆枝這些年被護得很好,沒下地,沒做活,本身又是白皮膚,曬都曬不黑,長得精致小巧,麵色白嫩,臉蛋有些圓潤,看著就像嬰兒肥似得,可不就像是沒成年,沒長開的。


    榆枝笑笑,沒搭話。


    老太太又問:“剛那男同誌,是你男人你家孩子多大了”


    “是我男人,孩子九歲了。”


    “都九歲了,跟我家乖寶一邊大啊,你結婚夠早的,那個,你和你男人,呃……是父母之命”


    新時代了,老太太也懂什麽叫自由戀愛。自由戀愛的,不能找這樣的。


    老太太想問,榆枝這麽標誌的姑娘,嫁給一頭熊,是不是被家裏人給賣了,要不然誰看得上那麽可怕的男人啊。要是的話,家裏人可真夠黑心的。


    榆枝瞧出了老太太未盡之語,笑道:“不是,我自個瞧上的。”


    老太太婆媳倆滿眼不可置信,看榆枝的眼神頓時古怪起來,總覺她眼瞎,要不就是腦子有毛病。


    老太太還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橫了她一眼:“真是你自己個瞧上的你說實話我也不會笑話你啊,咋瞧上個這麽老的,你這姑娘是不是沒見過世麵啊,不知道外頭的男人都長啥樣啊早知道你來找老婆子,老婆子給你介紹十個八個大小夥,個個都比那誰,你男人強。哎喲,你可真是。”


    榆枝倒是不生氣,老太太雖說看不上桑大壯,但也沒什麽惡意,她這會也無聊,聊聊天挺好。


    “大娘誤會了,我男人可不老,他還比我小一歲呢,而且也很好。”


    沒錯,瞧著跟榆枝親爹一般年紀的桑大壯,比榆枝還小一歲,長這麽著急,也是造孽,都不知道找誰說理去。


    “啥玩意”老太太驚得嗓門都提了起來,嚇得吃得歡的小胖子一個哆嗦:“奶,你幹啥呢,嚇我一跳。”


    “是是是,奶錯了,乖寶啊,你吃你的,奶小聲些。”


    安撫好孫子,老太太又湊近了些:“真比你小啊,吃什麽長的都經曆了些啥哎喲,這可真是。那你家孩子像爹還是像娘啊幾個孩子”


    經曆了些啥,榆枝也不知道,反正越長越讓他娘嫌棄。


    說起孩子,榆枝忍不住心口又揪著疼,她從來沒盡到過母親的責任,孩子們都怨她,恨她,榆枝不怪孩子,就是心疼。也不知道上一世她死後,兩個孩子是不是會傷心,是不是還會記得她。


    往下壓了壓心口的酸澀,笑道:“兩個孩子,龍鳳胎,長得像我多一些。”


    “像你就對了,”要不然可就砸手裏了:“你命可真好,竟然生了龍鳳胎,哪像我們家,九代單傳,就守著這麽一個寶貝疙瘩,家裏都少了些熱鬧。”老太太酸得厲害,她也想多子多福,偏偏老高家沒這個命。


    老太太媳婦也湊了過來,用說悄悄話慣用的神秘語調,如同地下黨接頭似得問榆枝:“你男人打你不”


    老太太不酸了,滿眼八卦瞧著榆枝,這姑娘眼瘸得厲害,嫁了這麽個男人,即便是龍鳳胎,長得像媽,肯定也被親爹影響很大,好看不到哪去,以後有得愁了。


    何況那男人壯得像頭熊,嗓子跟放炮似得,還凶神惡煞,肯定喜歡動手,嘖,這麽嬌滴滴一個小姑娘,造孽哦。


    榆枝嘴角抽了抽,這家子還真是一點不把自己當外人,什麽都問得出口:“不打,他隻是長得凶,對我和孩子很好,這麽些年,連大聲說話都沒有過。”


    婆媳倆癟癟嘴,表示不信,那樣的男人不打人就是稀罕了,怎麽可能不大聲說話。


    她們覺得肯定是榆枝不好意思,為了維護自己的臉麵故意說給她們聽的。


    榆枝也不在意,不信就不信吧。


    這一茬算是過去了,婆媳倆你一句我一句,即便榆枝多數淺笑,少有回應,她們也聊得起勁,兩人就能唱出一台戲來。


    談話裏,榆枝知道了老太太叫鄭金花,兒媳婦叫賀英子,小胖子叫高興。


    高家一家子都在縣城肉聯廠上班,都是正式工,高老爺子因為年紀大了,操不起刀了,從第一線退下來,去了文職部門,還是主任。


    兒子頂替了他的一線工人位置,是個大師傅,別看就是一個切肉的師傅,那也是個人人羨慕的大肥差。


    老太太以前在清洗車間,年齡大了就轉給了兒媳婦,自己在家帶孫子。


    肉聯廠的所有工作可都是肥差,別人吃肉需要搶,他們可以挑喜歡的。


    這年頭,缺的就是吃的,就是肉,這樣的工作可不得讓人羨慕嫉妒恨,所以高興這個小胖子才會被養得這麽胖,家裏油水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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