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枝早上醒過來的時候,桑大壯在給她後背塗藥。


    粗手粗腳的漢子,硬生生翹起了蘭花指,給她輕手輕腳的塗。


    藥膏塗身上是溫熱的,感覺還挺舒服。


    “藥膏是醫院買的嗎”腦袋靠在桑大壯肩上蹭了蹭。


    桑大壯手一頓,大腦袋湊到榆枝腦袋旁,在榆枝臉上親了一口:“醒了,感覺怎麽樣”


    “好多了,沒有那麽疼了。”確實好多了,昨天喘口氣,就跟被刀子割一下似得疼,今天不會了。


    “那就好,”桑大壯繼續塗藥:“藥膏是醫生特別製的,消瘀止疼快,你要是覺得好,我去多弄點,多塗點,好快點,少遭些罪。”


    榆枝忍不住笑:“藥效是固定的,人體一次吸收的有限,你塗再多,藥效就那些,能吸收的也那些,還不是白忙活,按照醫生囑咐來就行。你可別上山了,大雪封山,山上野獸沒得吃,你上去不是送菜嗎”


    被媳婦關心,桑大壯美得大黑臉笑開了花:“我知道,放心吧,待會你喝完藥吃完飯,我去一趟公社,吳家的事不能就這麽算了。”桑大壯眼底的狠意一閃而逝。


    榆枝應了聲,想了想道:“你別私下出手,直接報公安就行,咱們按照明麵程序走,給吳家和那些傳謠的人一個警告就好,沒必要為了這事髒手。”


    傷了他媳婦,怎麽可能就輕易的給個警告。


    桑大壯擦藥的動作沒變,小聲應道:“好,這事我知道怎麽做,你安心養傷,別操心。”


    “嗯,孩子們不知道吧你沒跟他們說吧”


    “沒有,放心。”


    桑大壯伺候好榆枝,就出門了。


    王新鳳在旁邊做衣服,陪著榆枝說話。


    榆枝今天精神很好,痛感淡了,可以坐起來了。


    想幫王新鳳做衣服,王新鳳不讓。


    榆枝強不過,就坐在旁邊陪聊,坐累了就躺會,躺累了就睡覺。


    除了上廁所,炕都沒下過,在炕上一直待了五天。


    五天裏,聽說吳家因為造謠生事,上門找茬,還傷了人,被抓了進去。


    法盲眾人才驚覺,原來說人長短,是真的會坐牢,那些背後嚼榆枝的人,收斂了許多。


    吳上德和其老母親吳王氏,沒傷人,隻挑事,關七天教育教育。


    孫氏因為傷人,又因為是意外,關了一個月,賠了兩百塊錢。


    榆枝以為這事就這麽完了,結果她還是很滿意的,給了那些人一個警告,以後至少沒人再敢當著她家人麵說這些,讓孩子和桑大壯王新鳳生氣。


    其他人也以為這事就這麽完了,吳家以後肯定不敢再傳榆枝的閑話,看熱鬧的人也不敢再隨便瞎咧咧,不管是對榆枝,還是對其他人,說話都注意了很多。


    隻是沒想到,孫氏還在被關,吳上德先出來後,和一個寡婦好上了,兩人正濃情蜜意時,被寡婦的另一個相好遇上。


    吳上德和另一個男人大打出手,吳上德被打斷了腿。另一個男人是個無父無母的混混,早跑了,而且這事也丟人,吳上德不敢報公安,就這麽不了了之。


    孫氏出來後,還沒緩過勁,寡婦突然找上門,說是懷了吳上德的種,要個交代。


    孫氏又氣又怒,和寡婦幹上了。


    吳家子嗣單薄,吳王氏聽說寡婦懷了兒子的種,怕被孫氏給弄沒了,跑上前幫寡婦忙。


    三人打作一團,寡婦懷的崽掉了,孫氏撞到了腰,癱了。


    孫氏娘家人跑來吳家鬧,要吳家給交代。


    吳家鬧不過,賠了孫家人五十塊錢,至此掏空了吳家家底。


    孫家拿了錢,卻沒接走孫氏,扔在了吳家。


    吳王氏恨死孫氏了,怎麽可能照顧她,直接扔在柴棚子裏,不管不問,孫氏死在了大年初一的早上。


    而那個寡婦,拿了桑大壯給的錢,逃之夭夭。


    榆枝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沒有去問桑大壯,更沒有怪他太過狠辣。


    雖然這裏麵有桑大壯的手筆,但桑大壯不是最終結局的導致者,他不過是讓一個寡婦去勾引了吳上德而已,之後的一切,他都沒插手。


    造成這一切的,是人性。是吳上德的窩囊冷血,是孫家的貪婪絕情,是吳王氏的狠心。


    更何況,即便是桑大壯心狠手辣,促成了一切,榆枝也不會怨怪對桑大壯。


    或許上一輩子會,但現在,她隻會高興。


    這樣一個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的男人,才會為了她不惜雙手染血,她該愛才是。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榆枝被允許下炕後,歡喜的在屋子裏走了好幾圈,隨後又被勒令躺到了炕上。


    今天交任務豬,一大早,桑大壯就趕著豬和隊裏其他人去公社了。


    榆枝坐炕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王新鳳閑聊。


    “媽,我們家什麽時候殺年豬”


    “過幾天,小葚和葉子放假就殺,他們在家能幫忙。咋了,枝枝想吃肉了,媽讓桑大壯買去。”


    “沒,我不饞肉,不過買一些也行,你們和孩子得多吃點補補。咱家的肉今年賣嗎”


    “行,等桑大壯回來,我就讓他再跑一趟。賣,你大牛嬸子,陳嫂子,還有幾個和我們家有來往的人,都定了咱家的豬肉。”


    說起豬肉,王新鳳來了興致:“不是媽吹,十裏八鄉,就咱家的豬養得最好,趕兩百斤的體重,那肥膘得有一巴掌厚,瞧著就喜人,大家夥都盯著呢,好賣得很,就是那些眼紅咱家,和我們不對付的人都會厚著臉皮來買。”


    榆枝豎起大拇指誇:“媽真厲害。”


    “那可不。”王新鳳老得意了,她可是十裏八鄉出了名的家裏家外一把抓的能人,能比得上她的婦人,找不出五個,所以吳婆子才會嫉妒她嫉妒得發狂。


    榆枝樂得不行,靠在王新鳳肩上撒嬌:“媽,咱家今年少賣點肉成不,咱們自己多留點,我想多做些臘肉臘腸,留著慢慢吃。”


    明年他們就得去城裏生活,肉糧這些東西不好買,家裏男人孩子都是能吃的,可不能虧了肚子,要不是沒地方放,榆枝都想再買點存起來。


    “行啊,那咋不行,都聽枝枝,快坐過去點,仔細媽的針紮著你。”


    榆枝歡喜的坐遠了些,繼續興奮道:“那讓大壯給我去弄些做鹵肉的料回來,我給你們做鹵肉,鹵下水,可好吃了。”


    “行,讓桑大壯去,每次都是他吃得最多,就該多跑跑腿。到時候要做啥你說就行,可別動手,冬天的水涼,你可不能碰。”


    “知道你愛吃小青菜,你周婆婆家就她一人,炕空得很,媽在他家弄了兩個木盒子,種了點小青菜,已經長好了,晚點媽去摘回來,晚上給你炒著吃。”


    榆枝整顆心暖得發燙,又蹭到了王新鳳手邊:“媽最好了。”


    王新鳳真是受不了榆枝撒嬌,骨頭都快軟了:“哎喲,這孩子,針啊,都當媽的人了,咱跟個沒長大的孩子似得。”


    “在您麵前,我可不就是孩子。”


    “是是是。”


    婆媳倆親親熱熱的膩歪,桑大壯在門口聽到屋裏的笑聲,凶惡的麵容柔得能滴出水來。


    “媳婦,媽,你看我買了啥。”


    桑大壯拎著兩斤五花肉歡歡喜喜的進來,上好的三線肉,在冰天雪地裏,凍得有些發硬。


    王新鳳看也不看,先罵一頓再說:“你個倒黴玩意,錢多了燒手咋地,口袋裏有兩個子就蹦躂得厲害,這麽大塊肉就這麽拎回來,你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家要吃肉是咋的,就你能耐,人家又沒有拎塊肉滿大街溜達。”


    “沒用的廢物玩意,幹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要不是枝枝說了要買肉,老娘直接把肉塞你那張大嘴裏,讓你吃個夠,滾犢子,瞧見你就鬧心。”


    罵歸罵,肉得拽手裏。


    拿著肉瞧了幾眼,歡喜的遞給榆枝看:“枝枝,上好的三線肉呢,你想咋弄,媽去做。”


    桑大壯……他提前買了需要的,不是應該被誇嗎


    榆枝看桑大壯一臉懷疑人生的表情,就樂得不行。


    “媽,一半炸小酥肉,一半蒸粉蒸肉怎麽樣家裏有米粉嗎”


    榆枝一頓安排兩斤肉,王新鳳也不覺得敗家,歡歡喜喜的應:“行行行,怎麽不行,有米粉,還有半斤多,沒有讓桑大壯去磨就行,咱中午吃還是晚上吃,中午吃的話媽這會就去做。”


    “晚上吧,現做現吃才好吃,免得孩子們吃不好。”


    “行,媽先去把肉收拾出來,你坐一上午了,趕緊躺下睡會。”王新鳳細細叮囑榆枝幾句,轉頭就拉長了臉:“桑大壯,你趕緊出去拾輟拾輟地裏,劈些柴,挑些水,總之該幹嘛幹嘛去,別在這禍禍枝枝。”


    說完就風風火火走了,桑大壯像個被嫌棄的三百斤大孩子,可憐又無助。


    瞅著王新鳳鑽進灶房,一時半會不會出來,忙蹭上炕,湊到榆枝身邊膩歪。


    “媳婦,咋樣了,有沒有難受,冷不冷我再把炕燒旺些”


    榆枝摸摸桑大壯的大黑臉,從外頭進來,竟然一點不冰,可見這人火氣有多旺。


    “不冷,溫度剛剛好,你鞋子有沒有濕濕了趕緊脫下來,拿灶房烤烤。今天去送豬咋樣順利嗎”


    桑大壯坐炕邊上,摟著榆枝蹭蹭親親,翹起船一樣的大腳給榆枝看:“沒濕,暖和得很,媳婦別擔心。送豬可順利了,咱家的豬不但長得好,跑得還賊快,其他人的豬,就跟沒吃飽飯似得,磨磨蹭蹭,要不然我早回來了。”


    桑大壯說這些時,驕傲的模樣,真是跟王新鳳一模一樣。


    榆枝在桑大壯火爐似得懷裏蹭了蹭:“還是咱媽厲害,養得的豬又肥又精神。我跟媽都說好了,咱們留的那頭豬,今年少賣一些,多留些自家吃。”


    “都聽媳婦的。”小媳婦香香軟軟的,桑大壯抱著就心癢癢,說著說著就忍不住往榆枝小嘴上湊。


    榆枝也沒拒絕,就等著桑大壯親下來。


    兩人剛要湊近,一聲河東獅吼,嚇得兩人一哆嗦。


    “桑大壯,你死屋裏了,老娘讓你去做事,別禍害枝枝,你是不是聾了沒聽見。”


    桑大壯朝天翻個白眼:“可真是我親娘。”低頭在榆枝嘴上,迅速親一口,趕緊跑出去:“聽見聽見了。”


    榆枝笑暈在被窩裏,沒一會就睡著了。


    周六,孩子們放假,一大早,桑大壯的幾個兄弟就來了,幫忙殺年豬。


    瘦猴李大炮,強子趙強,還有一個李甘,外號大橘子,三十歲,以前是地主家的少爺,鬥地主那會還是個孩子,家人沒了,家產沒了,還被仇富的人欺負,差點被人惡意推下河淹死。


    當時是比他小四歲的桑大壯救了他,從此,李甘就決定罩著這個小弟,結果,從小到大,他才是被罩的那個。


    三十了,也沒結婚,可能沒人願意嫁給他這樣身份的人。


    不過李甘自己也不想娶,或許是被人情冷暖傷透了心,很難和人朝夕相處在一起,對誰敞開心扉。


    雖然他和李大炮,趙強都是桑大壯的兄弟,但其實他和李大炮張強的交情並不深,主要是他不隨便交心,這世上或許就個桑大壯能讓他信任,豁出命去相護。


    他對榆枝的態度,全看桑大壯的態度。


    李甘長得很斯文秀氣,戴了個眼鏡,即便整天地裏刨食,也難掩身上的書卷氣,比那些知青更像文化人。


    其實,他也就小時候跟著家裏請的先生,上了幾天課而已,此後再沒進過學堂。


    不過他很聰明,很有天賦,也很好學,自己在家偷偷學,學識不輸現在的高中生,考大學也是綽綽有餘的。


    桑大壯就是他教出來的,不過,他好似並不喜歡人群,也不喜歡名利,所以沒有參加高考。


    雖然不喜歡,但也掩蓋不了他的鋒芒,榆枝知道,他是一個極有城府,很聰明的人。


    三人差不多同時到,榆枝難得起個大早,在院子裏遇到三人。


    見到榆枝,瘦猴恭恭敬敬的喊了聲嫂子好。


    趙強不甘不願招呼了一聲,滿臉都是嫌棄。


    李甘則是十分客套,看似親近,實則疏遠,誰也看不清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對於桑大壯的三個兄弟,榆枝的認知,多數停留在聽說上,沒有相處過,算起來挺陌生。


    “你們好,今天辛苦你們了。”


    瘦猴擺著手不在意道:“不辛苦,今天有殺豬菜吃,我們可是賺到了。”


    趙強白了瘦猴一眼,就知道吃吃吃,有吃的,自己姓什麽都快忘了。


    榆枝笑道:“那到時候可要多吃點,殺豬菜管夠,你們先歇會,這會還早,早飯好了,吃了早飯再動手不遲。”


    瘦猴應了一聲,榆枝就進了灶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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