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男人坐在“柏聯”的包間談笑。這幅畫麵在認識他們的人看來會很有些詭異,明明平常都是不言苟笑的三個人,卻坐在一起談笑風生。


    韓裔與顧西涼同時向對麵的男人舉杯,接著韓裔開了口。


    “秦總,大陸方麵我與顧兄畢竟鞭長莫及,就勞你多費心。”


    俗話說物以類聚,這幾人顯然都是不可多得的極品。


    顧西涼屬於幹淨的帥氣,棱角分明,韓裔的五官深刻,眼睛仿佛會說話。而他口中的秦總,不過也隻是與他年齡相當的男子,舉手投足盡顯不刻意的妖嬈。慣於算計的人往往會覺得心機是一樣很有趣的東西,而同類碰麵也通常會有旗鼓相當的興奮。於是三人都心照不宣地撕下自己的麵具。


    秦楚漫不經心地點頭微笑,眼裏滿是驚喜和讚賞。


    “我此番前來,最大的收獲應該非二位莫屬了。”


    生意上的問題剛拉下帷幕,韓裔偏過頭便看見了有些走神的顧西涼,他的語氣霎時變得調侃。


    “聞聽顧兄最近桃花纏身,看來不假。”


    顧西涼沒有反駁,幾番接觸下來,自己已然能分清誰是朋友誰是需要防備的敵人。他居然無奈地歎口氣,語調略帶玩笑。


    “上帝造人最大的缺憾,便是抽走我們肋骨時並沒有在上麵刻好名字。所以人們總是兜兜轉轉無法弄清楚,到底誰才是命中注定。她,她?或許都不是。”


    韓裔聞言卻失了笑,“幸好,本人的肋骨當初上帝太忙忘了抽。”


    顧西涼挑眉,“哦?千萬不要讓我有機會目睹那一天,我最大的愛好可是落井下石。”


    疊交著腿坐在對麵的秦楚本無意介入這個敏感的話題,卻被顧西涼的一番肋骨論惹起聯想,他本已打算忘記的輪廓,就突地浮現眼前。


    青春洋溢的麵龐,在零零碎碎的畫麵中靈動異常。


    “要不,我就不去了吧?你秦公子隨便上哪一位不是美女啊。”


    “今晚是醜女大改造,我拉一美女去不符合主題啊,再說,我又不是皮條客!”


    “秦楚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去四川學過變臉?”


    “一天到晚想什麽呢?還有,妳剛剛是不是罵我老男人?怎麽樣,要不要我身體力行給妳證明一下其實我不老。嗯?”


    “你一句話把我叫回來卻什麽都不說!我又不是玩具,敢情你秦公子內心陰暗了就來逗逗我,心情陽光了就一腳把我揣一邊,你到底要怎麽樣?你倒是說啊說啊說啊!”


    “妳果然不是勾引人的料。”


    ……


    顧西涼中途接到阮恩的電話,聽來很急,他道了句抱歉便提前離開了。剩下韓裔和剛緩過神的秦楚,兩人不多時也在服務生的陪同下走出了柏聯。


    夜晚的台北早已退了涼,餘下太過溫情的夜風拂麵吹過,韓裔看看時間,還算早。


    “不知道秦兄對賽車有沒有興趣?”


    “莫非韓總與我想到了一起?”


    兩人相視而笑。


    昏黃的路燈下,禾雪卻不知自己該去向何方。回家麽?那還是她溫暖的家?


    她感覺自己在行屍走肉,明明記得上星期一家人還圍著一起吃飯,討論什麽時候去快要消失的馬爾代夫旅遊,短短時間卻是喜是悲,都隻得自己一人。


    前方有微弱的車燈照射過來,禾雪下意識地閉上眼,卻仿佛一瞬間閃過什麽念頭,內心有另一個自己在邪惡地說話。


    “去吧,讓一切解脫。好的,不好的,都將灑脫告別。”


    於是行動代替了理智,禾雪從馬路一邊衝出去時,居然真的有解脫的感覺。


    一個急轉的危險甩尾,韓裔差些與後來居上的秦楚相撞,好在二人稱不上特別專業,但與普通車手比技藝也算精湛。他打開車門走下去,有些憤怒地看著突然衝出來的人影,她此刻正跌坐在離新款蓮跑不到一米的地方。


    韓裔總共與禾雪碰過三次麵。


    第一次是為了韓敏與她鬥法,卻平生第一次被威脅。第二次是他發現自己的跑車被她莫名其妙當成了發泄對象。第三次就是現在。


    仿佛都沒有好事情。


    韓裔本來想秉著一貫的作風一走了之,可看著她滿臉寫著“我是誰”,加上一副虛弱得就要昏倒的樣子,終究還是忍不下心。探尋的眼光掃向從車裏探出頭的秦楚,得到一個“自便”的眼神,韓裔才打橫抱起禾雪不算重的身體,往自己的車上塞進去。


    很昏,很沉,很痛。禾雪醒來的最初反應便是這樣。


    她張開眼看見韓裔放大的臉,沒有反應過來是誰,想做什麽,便抬起手想給對方一拳,一使勁兒才發現渾身無力。韓裔仿佛看穿了她的企圖,沒有理會,隻是將溫熱的手掌貼在她的額際。


    “好像退了點燒。”


    禾雪這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全身虛軟。她仔細看了眼床邊的人,發現眼熟,腦子裏迅速有片段閃過。


    果然冤家是不宜結的。


    然後她偏過頭避開對方的視線,嘶啞著聲音開口。


    “想報仇趁現在,我一定不還手。”


    韓裔見她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微彎嘴角,伸手有些用力地將她的臉重新轉過來。


    “看來這並不是一場意外,你在存心尋死?”


    沉靜。


    “女人,說話。”


    禾雪忽然感覺到一股加重在下頜的力道,她終於固執地掙脫掉對方的指尖,眼神淩然。


    “本小姐要是心情不好,說不定就告你一個車禍蓄意謀殺,所以你不要惹我。”


    韓裔就真的放開她,“哦?是嗎?可我偏喜歡放著陽關道不走,去過獨木橋。世界上還有比死更痛苦的事,你要不要試試。”


    聽聞對方語氣裏滿滿的威脅,正合了禾雪的意。


    “有本事你掐死我啊。你要不敢,就不是男人!”


    而他居然對她粲然一笑,差點晃了禾雪的心眼,可嘴裏卻全然是冷言冷語。


    “那我還真要男人一回了。”說完韓裔的手就真的朝她所在的方向伸了過來。


    禾雪心想眼一睜一閉就過去了,下輩子投胎前必定要祈禱上帝對自己好一點。哪知她等了半響也沒有感覺脖子上的窒息,反而輸液的右手越來越冷痛,睜開眼便看見韓裔的大拇指與食指死死掐住了輸液管的中間,導致冰涼的空氣進去,她手背的血液便慢慢地倒流出來,手臂越來越痛。真寧願一下被掐死了都行,總好過讓他這樣慢慢折磨。


    她掙紮著坐起來去打韓裔的手,對方依然紋絲不動。


    “神經病!你瘋了!姑奶奶我跟你沒完!”


    韓裔聞言卻笑得歡,明明嘴角是上揚的,禾雪卻覺得一陣冰寒。


    “妳不是要死麽?跟我沒完,恐怕要等到下輩子。”


    雖然還不至於瀕臨生死邊緣,可清楚地看見鮮紅的血液從自己身體裏流出,仿佛一去不回,禾雪才真正理解到什麽是死亡。


    那是徹底的離開,並永不再回來。


    禾雪憋了好久的眼淚終於決堤,她一邊哭一邊指控韓裔。


    “混蛋你懂什麽!你知道一夜之間失去所有親人的感覺嗎?你懂什麽叫滅門嗎!你試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覺嗎!你還這樣欺負我!”韓裔慢慢鬆開手,盯著禾雪的眼淚鼻涕的臉,半響聲音才幽幽地響起。


    “滅門?武俠小說看多了吧你。”


    禾雪氣急,“你,你。你讓著我一下會死啊?”


    韓裔反問,“你淑女一些會死麽?”


    漠北靠在車身上,在醫院樓下幾乎待了整晚,身下是數不清的煙蒂。他不放心禾雪,所以一直驅車在背後慢慢地跟著。見她失魂落魄,昏倒,韓裔出現,漠北卻沒有一點勇氣上前。上去了又怎樣,她現在是他的誰?


    她還願意是他的誰?


    人生有太多不可名狀的感受和際遇,給你再靈光的腦袋也不一定能猜得透徹。比如那一瞬間她流了淚,比如你恰好在需要的時候出現,比如你們兩兩相見,卻又兩兩相厭。


    命運的線頭早已將彼此束縛在一起,你能掙開,不代表你能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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