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渾邪的年紀與慕容瞻相仿,今年亦四十餘。


    羯人原是西域胡,後其國為匈奴所滅,成為了匈奴的奴屬。西唐末年,漠北的諸胡入塞,羯人是其中的一種。因其部族的社會文化落後,沒能建立政權,先後依附匈奴趙氏的秦國、鮮卑慕容的魏國。近代以來,遷徙到江淮地區,趁魏國的內亂,據膏腴之域,漸有興起之勢。


    賀渾邪未及弱冠便繼承部率之位,其人壯健有膽力,喜怒不形於色,有智謀。


    在賀渾邪繼位的初期,他的叔父、庶兄、諸弟,曾經數次掀起奪位的鬥爭,但最終都是他取得了勝利。雖是叔父、兄弟,但敢與他爭奪權位,也被賀渾邪視為仇讎,賀渾邪把與他爭奪部率位置的叔父、諸弟盡車裂之,斥他的庶兄是“婢妾賤種”,把之生生喂狗。


    由那以後,他擔任部率至今已有二十餘年,雄踞東南,南侵江左,西擾河北,幾乎無年不戰,罕有敗績,不僅在羯人中的威望無人可及,並因部卒眾多,能征善戰,被魏國拜為天柱大將軍、太師,更於前幾年自號天王,實是眼下海內的一方強大勢力。


    坐在鑲玉垂珠的金質榻座上,賀渾邪抱著一個濃妝豔抹的少年,往殿中瞟了眼,問道:“唐兒怎麽說的?”


    殿中跪著個唐人打扮的文臣,撅臀趴地,戰戰兢兢地說道:“唐兒畏懼天王,不敢與天王訂盟。”


    “你當我是三歲的孩童麽?拿這話來哄我!”


    “臣豈敢!”


    “什麽‘不敢與我訂盟’?仍是看不起我吧!覺得我粗野,不知禮儀,是以不肯與我訂盟。”


    那唐人臣子駭恐至極,汗下如雨,語無倫次,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在答些什麽。


    賀渾邪說的不錯,東唐君臣的確不是“畏懼”他,而是“不肯”與他結盟。


    不肯結盟的緣故,倒也不是因為嫌其粗野。


    要說起來,東唐的君臣也是有骨氣的。


    遷鼎不久,出於凝聚人心、團結僑士與土著的目的,東唐時任的丞相王氏就提出了“光複神州”的口號。


    雖是因為門閥內鬥,光複神州到現在也隻是一個口號罷了,幾次所謂的北伐都是無功而返,但當匈奴趙氏建國之時,為了抵禦匈奴人的南侵,江左嚐與那會兒還在遼東的慕容氏有過結盟,而羯人,在那個時候,則是匈奴人帳下最為凶悍的爪牙,是諸胡之中,唯一打到過江南的,與東唐實為世仇;因是之故,盡管慕容氏取代匈奴趙氏,於今也已成為東唐的敵國,但對羯人這個世仇,“光複神州”的旗幟下,東唐卻仍是不肯、大約也是“大義”之下,無法放下怨恨,同意與賀渾邪結盟。


    賀渾邪蹂躪著懷中少年鮮嫩的身體,說道:“你嘰嘰歪歪的,在說些什麽東西?”


    那唐人臣子說道:“臣、臣……”


    “行了,你下去吧。唐兒不肯與我結盟,此非你可以改變。我還能怪你不成?你出使辛苦,我已給你備下了些錦緞、金餅,你去取了。”


    那唐人臣子如釋重負,便膝行倒退,出了殿外。


    到的殿外,他扶著酸麻的膝蓋站起,抹額慶幸,心道:“又多活了一天!”


    卻說殿內的賀渾邪,沉吟稍頃,說道:“鮮卑奴又召我入都,說要以丞相任我。哼,當我是傻的麽?騙我了入鄴城,一刀砍了我?我自是不會理它。


    “但連月以今,鮮卑奴兩次傳召於我,這等急迫,我瞧啊,慕容暠怕是離死不遠了!慕容暠諸子,慕容炎略有詐謀,然性不仁,德不服眾;慕容武台小贛,而失於急躁;其餘若慕容葛、慕容權之流,庸碌兒輩也!俱不值一提!也就慕容瞻有點能耐,可我料慕容暠死後,慕容炎必不能容他,兩下定有內訌,慕容瞻是個迂腐的人,十個八九會被慕容炎給宰了,也不足大慮。


    “唐兒不願與我為盟,也就罷了!憑我諸部的精兵十萬,隻要慕容暠一死,我一樣可以打下鄴城!唯是為助我聲勢,唐兒不肯結盟的事不可外露;你們隻管對外宣揚,就說唐兒已經與我訂盟!我取鄴城,他們取洛陽!慕容暠將亡,鄴城朝野,人心惶惶,一定沒有功夫辨別虛實。這會有利於我來日的西進攻鄴!”


    殿上的幾個人皆為賀渾邪的心腹,多半是羯人,與賀渾邪一樣,膚白髯濃,高鼻綠眼,也有兩個不是羯人的,一個是鮮卑人,一個是匈奴雜胡。


    眾人應道:“天王深謀遠慮,神機妙算,臣等遵令。”


    一聲宛轉的呻吟響起,是賀渾邪懷中的那少年被賀渾邪捏疼了。


    賀渾邪哈哈大笑,叫殿門口的侍衛,說道:“拿些奴婢、美酒進來,給我與將軍們助興!”


    很快,百餘個奴婢被侍衛們帶進來。


    先是鋪陳酒肉,賀渾邪與諸將痛飲。待到他們酒酣,羯鼓等樂器奏起,三二十個**獻舞,剩餘的奴婢兩兩結合,**席間。賀渾邪觀看地興起,情欲勃發,按倒懷中少年,當眾便就引弄。諸將各擁美婢,有那害羞的,撫玩而已,有那放得開的,如賀渾邪相同,亦就地縱欲。


    巍峨富麗的大殿之中,一時****,烏煙瘴氣,哪裏還有半分莊嚴?


    ……


    賀渾邪的凶野放蕩,是莘邇無論如何也不能想象的。


    一道從江左傳來的消息,也出乎了莘邇的意料。


    出使江左的高充於七月底,曆經艱辛,回到了定西的王城穀陰。


    得到了禿發勃野“拓跋氏願意結盟,與定西共分朔方”的回稟,莘邇正在囤積糧秣、整軍備戰,接報高充歸來,立刻放下了手頭的諸項軍務,接見於他。


    高充出使的一來一回,幾千裏地,瘦了很多,也黑了不少,不過使命達成,他心情愉快,精神尚還不錯。


    他說道:“充至江南,朝見天子,奉獻方物貢品,向朝廷備述我國孤懸西北,抗舉世之胡,安境內百姓的事情。天子以大王乃心王室,封拜大王持節、侍中、太尉、鎮西大將軍、都督隴、秦、沙諸州軍事、護夷校尉、隴州牧、定西王。


    “又聞臣述將軍西討西域、收複秦州三郡等事,以將軍忠亮可嘉,振我國威,授將軍散騎常侍;臣述將軍有東征虜秦、為國收複關中之誌,天子遂增大王督雍州軍事,加以征虜將軍拜將軍,領雍州刺史。”


    散騎常侍,與侍中的品級一樣,也是三品,並與侍中相類,亦是本朝常見的一種“加官”。


    散騎常侍郎既清且閑,本為前代成朝和本朝早年所重,但在可以成為加官以後,因其人數增多,價值遂亦下降,比它低一級的秘書郎於是取而代之,日漸顯赫,被認為“質猶勝之”。


    雖然如此,散騎常侍依然是清貴的官職,非門第高華者不能居任,唐家的宗室入仕,起家官通常便是此職。


    沒得“侍中”,得了一個“散騎常侍”,也算是不錯。


    尤其讓莘邇滿意的是,經過高充的努力,江左朝廷授給他了“征虜將軍”、“雍州刺史”二職。


    征虜將軍和輔國將軍的品級相同,和侍中、散騎常侍的品級也相同,俱是三品,但這個三品與“輔國將軍”的“三品”,含金量明顯迥異。“輔國將軍”是定西授給莘邇的,江左朝廷對此根本是不承認的;征虜將軍,是江左封拜的,這可就是實打實的了。


    “雍州”,在西唐的時候,轄地為安定、扶風、馮翊等郡,也即蒲秦現今的關中腹地。授此職給莘邇,因為這塊地方還在蒲秦的控製下,相當於是“遙領”,但至少在字麵上,莘邇已有了這幾個郡為其治下之土了。


    江左的三個封拜官職拿到,雖然江左給定西王增了“督雍州軍事”,在軍事上,莘邇仍歸其統,但嚴格說來,莘邇從此就不再僅是定西的臣子,且是可與定西王並列的江左重臣了。


    這個消息是好消息。


    讓莘邇沒想到的,是一個不好的消息。


    高充說道:“充辭京都,回定西的路上,道經荊州。荊州刺史桓公召見充,細問定西詳情,言欲伐蜀,希望能與我國聯兵,南北夾擊之。”


    氐人李氏占據蜀中多年,如將蜀中克複,可以打通定西與江左的聯係通道,將秦州、蜀中、荊州連成一片,對蒲秦也將能形成半包圍的態勢,使定西不必再獨自麵對蒲秦,有利於減少定西的壓力,從這個方麵說,伐蜀,是好事;但如果伐蜀,朔方怎麽辦?


    還是那句話:定西國小民少,隻能支持一場戰爭,無法在同一時間兩麵開戰。


    莘邇問道:“桓公欲何時伐蜀?”


    “說是入秋之後。”


    “入秋之後”,這就與莘邇攻打朔方的時間重疊了。


    莘邇問道:“桓公伐蜀之意,朝廷可已允納?”


    “還沒有。”


    “此事除了你,還有誰知?”


    高充答道:“充還至秦州,令狐刺史迎接於充,問出使見聞。充把此事,告訴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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