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對孟朗病重,張龜、高充已有猜測,然而在看到確切的情報之後,兩人還是驚喜不已。


    兩人彼此對視了一眼。


    張龜說道:“雖然不太厚道,但若此情報不假的話,這對我隴真是件好事!”


    高充是儒雅君子,言談行事,素來恪守禮法,卻對張龜的此話不以為然,說道:“有什麽不厚道的?氐秦,胡寇也,孟朗數典忘祖、認賊作父,今其將死,天譴之也!”


    張龜當真厚道,歎了口氣,說道:“好歹他也是當代名士,智謀出眾,如今病危,引人嗟歎。”


    高充欲待反駁。


    莘邇叫他倆來,不是聽他倆吵架的,便打斷了他兩人的爭執,說道:“這些且不必多說。我請卿二位來,是想聽聽你倆的高見,咱們能就此作些什麽?”


    張龜、高充同時沉默下來。


    兩個人各自想了會兒。


    張龜首先說道:“孟朗一旦病故,氐秦必起內鬥,冀、並、中、豫、徐等州,氐秦之新得也,根基未穩,龜以為,我隴可趁此機,借由李基,與這些州的義軍取得聯絡。”


    莘邇點了點頭,問道:“還有麽?”


    張龜說道:“再有就是整頓軍備,以待時機。”


    “還有麽?”


    張龜摳著稀疏胡須,費力地邊想邊說:“還有就是不妨與氐秦朝中的華士,進行一下暗中的聯絡。”


    高充接口說道:“長齡此策甚是。明公,氐胡貴族早就嫉恨孟朗的權勢,他如果一死,氐秦朝中的華士定然就會遭到氐胡貴族們的排擠和打擊,而這些華士中,並無能與孟朗之威望可比者,他們又一定不會是氐胡貴族的對手,我隴的確是可以借我襄武大勝之威,趁機試試,看能不能爭取到他們中的一些投附我隴,或作我隴在氐秦的內應。”


    莘邇撫摸短髭,沉吟了下,說道:“長齡的這幾策都不錯。”問道,“還有麽?”


    張龜沒有了,高充有。


    高充說道:“即便氐秦內部會出現混亂或內訌,但單獨憑我隴之力,也是很難從它的混亂或內訌中,取得很大的好處的,在這種情況下,外援必不可少。充以為,可以加強一下和桓荊州、拓跋倍斤之間的盟約,這樣,當機會到來時,就可以三路進兵,氐胡縱強,勢難支矣。”


    外交算是高充的老本行了。


    他會提出這個建議,在莘邇的意料中。


    莘邇見他倆再無別策了,就說道:“你兩人把你倆剛才說的,寫成上書,我呈給大王。”


    高充看著莘邇起身,訝然問道:“明公,何處去?”


    莘邇笑道:“我去找找千裏,問問他的意見。”


    高充、張龜亦起身,恭送莘邇出堂。


    兩人自留在堂中,喚吏拿來筆墨紙硯,按莘邇的吩咐,將他倆的建議書寫成文。


    暫且不提。


    ……


    莘邇未帶太多護衛,隻魏述、乞大力等數人隨從,撐傘出府。


    乞大力擠眉弄眼,做出許多怪相,以為莘邇沒有看到,又吧唧嘴,嘖嘖發聲。


    莘邇瞥了他下,說道:“老乞,你怪模怪樣的作甚?”


    乞大力馬上拿出欽佩的樣子,說道:“明公太禮賢下士了!冒著雨,親自去找唐使君!小人雖是見識少,亦知這絕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做到的!也就隻有明公會這般敬士!”


    莘邇一笑,問魏述,說道:“老魏,你不說兩句?”


    魏述、魏鹹父子的性子相似,皆是不會奉承的。


    他正正經經地回答說道:“末將嘴拙,學不來油嘴滑舌。”


    乞大力急了,說道:“這、這,這怎麽是油嘴滑舌?魏校尉,這是我的實心話啊!”往魏述懷中瞄去,卻是便在今天早上,乞大力剛送了幾根他才從沙州弄來的肉蓯蓉給魏述。


    魏述收了他的東西,卻不願違心說話,注意到乞大力的眼神,索性把肉蓯蓉從懷中掏出,遞給他,說道:“還你!”


    乞大力頓時麵紅耳赤,說道:“老魏,你、你、你這是幹什麽!”怎生肯接!


    魏述執意把肉蓯蓉塞給了乞大力,快走兩步,追上了莘邇的步伐。


    乞大力沒奈何,隻得把肉蓯蓉拿住,瞅著魏述的背影,嘀咕想道:“割了卵子做禮送,你嫌髒,老子還嫌疼!”


    這回襄武之戰,乞大力沒有從軍征戰,留在了金城,魏述則不然,卻是扈從莘邇,戰功頗立,魏述這一板起臉,乞大力還真不敢和他鬧翻。


    話說回來,大約也隻有魏述這樣性子的人,作主君的,才會信任地把親衛重任交付與之。


    一段小小的插曲。


    令狐妍和杞通來往頻密,專門在金城縣給杞通買了處宅子。


    唐艾現就住在那裏。


    金城縣不是大縣,穿過兩條街道,即到唐艾住處。


    唐艾家的老仆認識莘邇,慌忙引路,請他到堂上坐下,趕緊去通知唐艾。


    等了好一陣兒,才見唐艾披著件鶴氅,手持羽扇,足踏木屐,睡眼惺忪地過來。


    於廊上脫掉木屐,唐艾沒有打傘,抖了抖鶴氅上的雨水,步入室內。


    莘邇笑道:“秋雨好眠天。千裏,擾你清夢了。”


    唐艾坐入莘邇對麵的榻上,伸個懶腰,打個哈欠,說道:“前些時的襄武守城,著實把我熬壞了,這些天動不動就困。有勞明公久候了。”


    “就知道你定是在臥床高眠,所以我專門來找你。”


    唐艾問道:“是有什麽事麽?”


    莘邇示意乞大力把那道情報遞給唐艾。


    唐艾打開瞧看,看罷,睡意盡消,說道:“孟朗垂危,在明公與艾的料中。明公,看來他熬不過今年了,說不定這個秋天他都熬不過去了!他一死,蒲茂無魂矣!”


    莘邇搖了搖頭,說道:“千裏,不可輕覷蒲茂啊。蒲茂雖氐胡,雄才大略,行仁義之道,斷非庸主。不過你說的也不算錯,孟朗是蒲茂的文膽謀主,是氐秦朝中的壓艙石,他若一死,氐秦朝中泰半生變。我今日訪你,就是想聽聽你對此的高見,你覺得我隴可借機作些什麽?”


    唐艾早就想好了,不假思索,對答如流,搖著羽扇,說道:“至少有三件事可做。”


    “都是哪三件事?”


    “擴招明春武舉以充下級軍吏;招募義士健兒以補各營戰損;夯實隴、沙等州府兵以充實預備兵力;嚴格落實勳官製以振奮士氣,……簡而言之,養兵練武以待良機,此其一也。”


    莘邇問道:“其二呢?”


    “方下已秋,即將入冬,趁今冬百姓農閑,召集秦州百姓,在隴西、天水郡界修築塢堡,既以此來加強武備,同時也可以此來賑濟貧民,……明公是知道的,這次襄武之戰曆時兩個月,隴西郡的百姓飽受戰火之苦,若無朝廷賑濟,日子是要過不下去了的。”


    莘邇問道:“其三呢?”


    “北攻隴山西麓的秦虜諸壘。”


    莘邇說道:“北攻隴山西麓的秦虜諸壘?”


    “這麽做有兩個好處。”


    莘邇說道:“願聞其詳。”


    “隴山是關中腹地西部的天險阻礙,我軍如能把隴山西麓,乃至隴山東麓的秦虜壁壘盡給拔除掉,那麽鹹陽就在我軍的俯瞰之下了。秦虜倘生內亂,我軍就可不但沿渭水而進,並可沿涇水而下,加上上郡、朔方之我軍,三路進攻鹹陽!這是第一個好處。”


    涇水是關中西部的另一條大河,發源於隴山。


    渭水大致呈西、東流向;涇水大致呈西北、東南流向。


    涇、渭兩水交匯於鹹陽北邊。


    莘邇撫髭沉思,想了一會兒,說道:“秦虜在隴山駐兵不少,此其一;隴山險要,此其二,我軍恐怕不易攻拔隴山兩麓的秦虜壁壘吧?”


    “這就是艾說的第二個好處。”


    “這是第二個好處?”


    唐艾微笑說道:“如能攻下隴山,自然最好,如是不能,或者不易,我軍卻也能夠借此把秦虜的注意力給吸引到隴山去,從而有助於隴西、秦州戰後的恢複和休養元氣。”


    “千裏,你這是以攻為守之策。”


    唐艾搖扇說道:“知艾者,明公也。”


    “好,我這就回州府,把你的這三個建議寫入上書,一並呈給大王。”


    聽莘邇說到令狐樂,唐艾猶疑片刻,說道:“明公,有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我之間沒什麽當講不當講的。”


    唐艾說道:“明公,大王此次來金城勞軍,艾於旁觀之,對明公雖表麵禮重,卻似內在疏遠。”


    “哦?你也看出來了?”


    唐艾愕然,說道:“艾不解明公之意,何謂艾也看出來了?”


    “我拜托你件事。”


    唐艾說道:“明公請講。”


    “你回去秦州以後,有意也好、無意也罷,可把大王與我疏遠此事,說與你州中知。”


    唐艾更是愕然,說道:“明公,這是為何?”


    “你想想,想想你就懂了。”


    送走莘邇,唐艾轉回後宅,走沒兩步,驀然想通,顧首向後,望向莘邇離去的方向,揮羽扇而作笑,說道:“原來如此!”


    ……


    將唐艾的三個建議補充進張龜、高充所寫的上書中,莘邇拿著,求見令狐樂。


    在堂上,見到了麴爽、氾丹。


    不知令狐樂幾人適才在說些什麽,莘邇到堂中時,三人都沒再說話。


    感受到氾丹投來的視線火辣辣的,莘邇投目與他對視,氾丹絲毫不作避讓。


    莘邇衝他點了點頭。


    氾丹高傲地揚起了臉。


    莘邇向令狐樂下揖行禮,先把匯報“孟朗病危”的情報給令狐樂,繼而把寫成的上書也給了他,靜靜地等令狐樂先後把之看完,說道:“大王,此數策分是唐艾等人所獻,下官以為,俱可用也,不知大王何意?”


    麴爽、氾丹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看一下莘邇,看一下令狐樂。


    令狐樂叫陳不才把這兩道文書遞給麴爽、氾丹,待其兩人看罷,問道:“卿二人意見何如?”


    此次襄武之戰,麴爽大失臉麵,他有心掙回些分,遂說道:“目前還僅是情報據言,孟朗究竟有無垂危,真相尚不得而知。我定西才經過鏖戰,兵卒、士民都急需休養,當此之時,臣以為,似不宜再生事端,不如且緩待之,等消息確實無疑之後,再作議論不遲。”


    氾丹雖然反對莘邇當權,但他性子剛強,實際上是個主戰派,不讚同麴爽的表態,大聲說道:“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不管孟朗垂危是不是真的,既然有此情報,空穴來風,未必無因,臣之愚見,預先著手作些準備,總不為錯。”


    莘邇朝氾丹投來欣賞的目光。


    氾丹暗哼一聲,扭臉一邊,心道:“因為這回的襄武之勝,你個莘阿瓜越發氣焰熏天!金城將士,居然是隻知你阿瓜,不知大王矣!你在定西一日,我定西一日就不能得安!我是必要把你和你的黨羽爪牙在我朝中驅逐個幹幹淨淨的!我這次隻是秉公論事,決非是與你緩和!”


    令狐樂心道:“孟朗若是果然垂危,對我定西乃是大大的好事!說不定,我定西還能趁隙反攻秦虜!氾丹所言不錯,預先就此作些準備,總是沒錯的。……將來反攻,決不能像這次,孤是絕對不會再聽母後、張渾他們的勸說,是一定要親征不可的!”


    做出了決定,令狐樂說道,“將軍上書中所議諸策,俱皆上佳,就按此行之!”


    麴爽失落不已。


    ……


    莘邇當天寫信兩封,遣人赴穀陰,送去給黃榮和羊髦,也是就孟朗病危的這道情報,詢問他倆有何相應的針對之策。


    金城到穀陰的驛道,已於此前修繕完畢,來往通信的速度得到了加快。


    六百裏地,隻過了四天,黃榮、羊髦的回信就送到了金城督府。


    黃榮在回信中提出了三條建議。


    首先,把河州州府從唐興遷到金城。


    其次,調張道將任西平太守、領護羌校尉。


    再次,仿各州府兵輪番上值穀陰此既成之製,令州郡兵也鹿飯上值穀陰。


    羊髦在回信中也是提出了三條建議。


    分別是:明春開文舉;鞏固均田;外尊唐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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