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城正門街道,行人如織。


    裴皆然覺得有些晃眼。


    她下意識想躲著走。


    但想到要往鎮守府衙,得問路,她隻能強迫自己,用兜帽把整張臉蓋嚴實,看著形形色色擦肩而過的人,她屢屢要開口,卻欲言又止,甚至在別人投來目光時,下意識躲避視線。


    她愣在原地。


    麵對陌生人,尤其是滿街的陌生人,胸有溝壑,且是青玄署首尊位置有利繼承者的裴姑娘,麵對問路這種小事,全身都在抗拒著。


    要麽怎會在沒了引路人的情況下,但距離因象城很近,卻依舊花了好多時間才找到呢。


    在神都青玄署裏,她向來是閉門不出的,縱有任務,上街也是躲著人走,有時候甚至不顧神都規矩,直接以最快速度飛出城去,就像逃難似的。


    因此,她經常跟驍菓軍打交道。


    到後來,屢犯不改,就沒人再管她了。


    在城門前提出要前往鎮守府衙,其實暗中有意想讓蔡棠古和東重陽陪她一塊,但那兩個憨貨沒能理解深意。


    路癡的問題其實並非最重要的,神都的人皆當她清冷寡言,若是讓人知曉她實則‘不敢’跟陌生人說話,下任首尊位置的其他競爭者,便有理由將她踢出去。


    畢竟未來堂堂首尊,對陌生人滿是恐懼,豈非笑掉人大牙?


    也就是跟常祭酒很熟悉,蔡棠古也是魚淵學府的老人,是有過數麵之緣的,她隻需在必要時候說句話,其他時候保持沉默便是,但要主動跟陌生人說話,她得有一番心理建設。


    正在她給自己鼓勁的時候。


    街上忽然蹦出一隻大蜘蛛。


    妖怪蠃顒!


    裴皆然眸子一凝。


    麵對陌生人的恐懼,此刻蕩然無存。


    眼神裏盡是凜冽殺意。


    百姓亂作一團,扔白菜的,棄推車的,躲在首飾攤位底下的,或直接爬樹的,甚至有婦人差點把孩子扔了。


    但緊跟著某處掠出一道身影。


    攥著拳頭狠狠給了蠃顒一錘。


    聲音沉悶,傳出老遠。


    妖怪蠃顒竟是很人性化的露出了驚恐眼神,在看到一把大鐮刀出現時,它身形迅速變小,徑直便往地縫裏鑽。


    但沒等它成功,就被一腳踩住。


    阿空蹲下身子,把蠃顒抓在手裏,微微吞著口水,生氣道:“再調皮,我就把你吃掉!”


    以前妖怪蠃顒一直沒有恢複真身,根本不夠塞牙縫的,但此刻蠃顒試圖逃跑,阿空第一時間就想舉著大鐮刀,展現一下刀工,可惜蠃顒太慫了,極其遺憾的阿空隻能威脅。


    因沒有想到最好的烹飪方式,若蠃顒很調皮,她會忍不住,最終導致的結果會讓蠃顒壞掉的。


    那樣就不鮮美了。


    百姓們仍在瑟瑟發抖。


    妖怪啊!


    渾城裏有妖怪!


    高空忽然呈現薑望的臉,雲氣翻湧,露出一抹笑容,“諸位莫慌,那隻是我家憨貨養得寵物,看著可怕,其實很溫順。”


    百姓們抬頭看到薑望,頓時奉若神明。


    上回這張臉出現,渾城百姓基本都在跪拜,隨即有鎮守府衙出麵,指明了薑望的身份,縱然很多百姓都隻知渾城裏有位小侯爺,但未曾謀麵,可歸功於鎮守府衙給薑望揚善名,又展現出神跡。


    短時間裏,薑望的聲望在渾城百姓心裏猶如天高。


    雖有百姓清楚修士的存在,但跟薑望展現出來的手段相比,修士就隻是一個詞匯,尋常百姓哪懂得分辨,隻道小侯爺便是住在人間的神明。


    妖怪?


    那也隻是神明的寵物罷了。


    百姓們如釋重負,隨著薑望的臉消失,便各自重新忙碌起來。


    裴皆然僵在原地。


    剛才的一幕發生的很快。


    妖怪蠃顒正在發狂,然後就被一個小姑娘捶了一拳,緊跟著那張臉就出現了,百姓們轉眼便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她甚至剛往前走了兩步,連兵器都未來得及亮出來。


    看著消失在雲霧裏的臉,裴皆然低喃道:“想來此人便是常祭酒所說的身在渾城的澡雪境修士之一了。”


    那般手段,莫說澡雪境修士,非同一般的洞冥境巔峰修士其實也能做到,看著花裏胡哨,給人極強的壓迫感,實際上沒啥用處,無非是震懾敵人。


    而且一張大臉,讓全城人都看到......


    隻是想想,裴皆然便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太丟臉了!


    此時阿空把蠃顒攥在手裏,徑直跑向旁邊的飯館裏,很快,就又提著一個大食盒出來。


    這是本就點好的,妖怪蠃顒趁著阿空付銀子,對著美食垂涎欲滴的時候,悄悄逃走,但蠃顒終究有著無腦的稱謂,直接以小蜘蛛的形態隨便哪裏一藏,阿空肯定找不著它,偏偏恢複本體,還要嘶吼幾聲。


    阿空蹦蹦跳跳,一手攥著蠃顒,一手提著食盒,腦袋搖晃著,生活當真愜意。


    許是阿空可愛裏帶點憨......又或是憨裏帶點可愛,讓得裴皆然對待這個陌生人沒有恐懼感,所以便攔住了她的去路。


    阿空頓時眯起眼睛,默默把食盒藏在背後。


    她微微呲牙,做出凶狠的模樣。


    好憨的丫頭。


    裴皆然沉默片刻,說道:“剛剛那張臉說你是他家的憨貨,你是跟著他來到渾城,還是他本來就是渾城人?”


    胸有溝壑是兩層含義,裴皆然能成為青玄署下任首尊的有利競爭者,自是有著非比尋常的本領,除了資質很高外,更對細微之事有著極強把控,那仿佛是她天生自帶的能力。


    哪怕第一次見到薑望的臉,哪怕薑望隻說了一句話,她便直接發現了問題。


    按照常祭酒所言,有妖怪襲擊渾城,然後出現兩個澡雪境的修士,將得大妖烏侯擊退,因苦檀澡雪境修士有限,懷疑是外來者,很合理。


    但有些事情,並非合理便為真相。


    就像她路癡,又恐生人,故刻意疏遠,很難接近,旁者隻道其性格使然,其實根本不是那回事。


    若其中一位澡雪境修士,甚至兩者都是渾城人,苦檀格局勢必發生大變,且莫名其妙多出兩位澡雪境修士,也是很值得深究的事情。


    哪怕明麵上公開的澡雪境修士不意味著苦檀就真的隻有這些人,肯定尚有低調或隱世之輩,但也因整個隋國的澡雪境修士都被青玄署記錄在冊,破境澡雪的陣仗很大,無法隱瞞,自很難有疏漏。


    能避開青玄署的記錄,查無此人者,必有貓膩。


    要麽犯了事,改名換貌,要麽是隕落,被青玄署劃掉,但後者終究也有記錄。


    妖怪襲擊渾城的事情尚未傳至神都,常祭酒也並未親眼目睹渾城擊退烏侯的人,苦檀青玄署想來也沒來得及調查,不一定真的查無此人。


    但若證實兩位澡雪境修士是渾城人士,便很有問題了。


    裴皆然目光如炬,緊緊盯著阿空。


    “他才是憨貨呢!”阿空很不服氣,心裏嘀咕著薑憨憨,但她仍然把食盒藏得嚴實,根本沒有在意裴皆然真正的問題。


    因此,裴皆然深呼吸,再次開口說道:“他是渾城人?”


    阿空點點頭,又搖搖頭,雖然薑望住在棲霞街,那裏有一座侯府,但也不能說明他就是渾城人,因侯府好像是遷來渾城的,誰曉得薑望真正的籍貫在哪裏。


    裴皆然皺眉,點頭又搖頭的行為應是代表無法確定,但也側麵證實,天上那張臉在渾城住了很久,卻又並非生在渾城,隻要不是在妖怪襲城時才來,便依舊存在問題。


    “他的名字叫什麽?”


    裴皆然就像在審訊一般,此狀態下,她全神貫注,沒有任何恐懼陌生人的表現。


    阿空很認真的想了想,那家夥姓薑,唔......他叫什麽來著?


    “他長得很好看。”


    麵對此般答非所問,裴皆然愣了一下。


    覺得許是阿空察覺到自己問問題有異,故意不說,她當即轉換話題道:“鎮守府衙在哪兒?”


    阿空很興奮的一拍手,“這個我熟!”


    她隨即麵部微僵,連忙又把暴露出來的食盒藏在身後。


    裴皆然若有所思,看來這小姑娘跟常祭酒一樣,愛吃。


    但常祭酒不護食。


    待得阿空指明方向,便蹦蹦跳跳跑了。


    仍處在仿若查案狀態下的裴皆然,這次很果決的直接拽住路上行人,以審視的目光盯著對方,問道:“鎮守府衙在哪兒?”


    “你嚇我一跳!”那位路人嘀咕著,“還以為你要劫我呢,把自己捂得這麽嚴實,看起來不像好人呐,但哪有壞人直接奔著鎮守府衙去的?是想自主投案,爭取寬大處理?”


    想到此人怕是很危險,他慌忙指路,然後飛快逃跑。


    裴皆然默默點頭,看來那個小姑娘沒有故意指錯路。


    就算到鎮守府衙查問天上那張臉的身份,但護食的小姑娘應是意識到了問題,對方會有防範,不好直接登門。


    若非事出有因,外來者要跨境,肯定要報備此境內青玄署,如果是苦檀人士刻意隱瞞破境澡雪的事實,且先不管是怎麽做到的,都肯定不願暴露。


    以此為基礎推斷,因妖怪襲城,挺身而出,總該不是別有居心,但也不能直接否認這麽做是有目的的可能。


    裴皆然認真思忖著,徑直往鎮守府衙的方向而去。


    剛剛入城的蔡棠古和東重陽也目睹了薑望那張臉呈現雲層裏,他們麵麵相覷,前者心頭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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