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一刻,洛蘅帶著芊霙雪過了祭河進了陽城。


    陽城便是另一番明媚光景。東西兩城也就一河一牆之隔,頂的天卻仿佛不是同一片。


    芊霙雪抬眼仰望著一片明朗淨空,暖陽映身,靈脈裏的寒氣微微退隱,視線驀然清明了。


    視線一清,她就忍不住去打量洛蘅。


    洛蘅容顏俊美無暇,明陽下如精玉雕琢,一眼就叫人過目難忘。


    他似是察覺了這絲目光,偏頭來瞧,芊霙雪被他瞧得突然都沒來得及收回目光,被洛蘅逮了個現行。


    那雙異瞳瑰麗異常,色澤璀璨而妖冶,給這張原本生得清冷如霜的麵容平添了幾分魅色,莫名的攝人心魂。


    “餓了嗎?”洛蘅笑著,手臂往後一勾,將芊霙雪的手挽進胳膊裏,“我帶你去吃飯。”


    明明長得這般清冷,臉上卻偏偏漾著一麵明暖不見寒霜的笑容。


    芊霙雪被洛蘅帶進一間大氣的酒樓裏,選了處清靜些的位置,恰好臨著窗。窗外車水馬龍,市集雖算不得十分繁華卻也熱鬧,與陰城的光景全然不同。


    芊霙雪靜靜望著窗外,洛蘅則靜靜望著她,想來想去也沒想到一個合適的話頭跟她講話。


    正糾結,就聽堂裏來了一聲高喚:“哎喲,這不是我家小青澤嘛!”戲謔又張揚。


    洛蘅莫名望去,見是一絳錦袍的人衝他走來。


    這不就是玄家卿無嘛。


    洛蘅見到他頗為驚疑,一路看著他無比熟絡的坐到芊霙雪身邊,嘴裏卻喋喋不休的逗著洛蘅:“乖乖,長這麽大了。”


    芊霙雪疑惑的回頭看了他一眼,就見此人桃眼笑得彎彎,看起來跟洛蘅不是一般的熟。


    “卿無君,你怎麽在這?”


    卿無似是不滿洛蘅如此生分的稱呼他,於是糾正道:“叫哥哥。”


    “……”


    卿無看著洛蘅,不禁感歎,“得有幾百年沒見了吧,想不想你卿無哥哥?”


    “幾百年沒見”這幾個字的效果竟是不亞一擊驚堂木,隻聞堂裏靜止一瞬,不知有多少驚奇的目光齊刷刷的落到他們這桌。


    洛蘅微微伏桌,湊近些壓低了聲道:“你要嚇死人啊?什麽幾百年沒見了?”這話擺在別處也還好,但這長幽國原本就盛產鬼怪,自然比別處來得敏感些。


    卿無也湊近了些,壓著聲,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聲,道:“你是說得有千年了?哎喲你看我這腦子……”


    “……”


    洛蘅差點忘了,這家夥跟他師父一樣沒正經。


    洛蘅暗暗一歎,緊著便轉言道:“什麽風能把您老人家吹這來?”


    “可不就是你師父這陣妖風嗎?”


    “方才就是你找我師父?”


    卿無沒幾分意思聽洛蘅此問,轉著就招了小二來,“上菜!”


    洛蘅又是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結果就見這位長了一副紈絝子弟的大老板正笑嘻嘻的對芊霙雪殷勤道:“丫頭喜歡什麽盡管說,我請客他結帳。”


    洛蘅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卿無一招後,店小二就麻溜的把菜上了,於是他就又厚顏道:“我早猜到你們要來,特地在這陽城裏最好的館裏訂了一桌子菜。”


    呃……這種莫名被人算計在局裏的感覺讓洛蘅覺著有些怪怪的。


    然後再看卿無,卻是滿臉寫了一句沒出口的:反正咱洛少爺不缺錢。


    芊霙雪溫雅柔靜,雖然本身沒多大興趣理會卿無,但人家既然跟她說話她也不好完全不理,於是回之莞爾一笑。


    佳人一笑傾城,然後就見這老妖精眼裏頓時乍起五光十色,笑得更是春光燦爛。


    卿無生平一大樂趣就是群覽各界美色,色心算不上特別重卻也不是什麽老實人。


    洛蘅實在很想把芊霙雪從這老家夥的視線拽出來,結果一看芊霙雪饒有笑意的應著那家夥的戲侃,瞬間就熄火了,隻能默默在一邊暗自憂傷。


    他要是能有這家夥一半的厚顏也就不至於一根簪子暗戳戳的藏了幾百年愣是不敢送出手。


    可他平時的臉皮也不薄啊!


    菜上齊了,洛蘅也沒心情動筷,瞟了幾眼窗外亂景,再回頭,就見卿無殷勤的給芊霙雪添菜,順道還饒有興致的解說一下菜名寓意,看得洛蘅一股火氣噌噌直躥。


    洛蘅在一邊默默飲茶,卿無終於有空搭理他了,開口就差點把清雅淡泊的洛公子氣得飛起:“這丫頭可是比我那若泠樓的頭牌都惹喜啊。”


    這次洛蘅忍無可忍了,起身過去,把卿無趕開,自己坐在芊霙雪身邊。


    卿無故作一臉幽怨,“真是小氣,身邊藏了這麽個美色還不給人欣賞。”


    “對麵更好欣賞。”話是這麽說,意思卻是:離她遠點。


    卿無沒趣了,老實坐在對麵,開始問正事了:“你師父走了吧?”


    “果然是你?”


    卿無淺笑,未答此問,“他臨走前讓我告訴你一件事。”


    “他為什麽不自己告訴我?”托人帶話這種手法壓根就不會出自問塵仙君的風格。


    “……”卿無唇邊笑意凝住了,收都收不起來。


    還不好忽悠啊。


    但這話總得找個合適的話頭引一下,直接說未免太詭異了。


    “這個你別管,反正有傳聞說野淒山裏的東西可以解除鬼巫身上的血契,這事你怎麽看?”


    洛蘅瞧了吃得正歡的芊霙雪一眼,心頭火氣消了,答道:“鬼主血契以魂為押,集陰氣引邪祟,隻是鬼主招納鬼使順便收凡間厲鬼的手段罷了,鬼巫隻是媒介,引厲鬼上身,通過血契將其拖進鬼界,報酬便是厲鬼的靈力陰法。如果違約,厲鬼怨憤之氣便會攻身,這便是所謂反噬。”他淡淡瞧著卿無,“鬼主隸屬於鬼神,受神族法典約束,不可傷害凡間無罪未死生靈。至於解除血契,其實不難,隻要不影響鬼主招魂就行。”


    “……”卿無默默扒了幾口飯。


    原本還想繃一下老前輩見多識廣的場麵,結果不小心忘了這小子就是雷霆家的,他老爹管的就是神族律法。


    不過卿無提供的這個消息還是挺有用的,於是洛蘅也就順著揣摩了一下。


    能作為鬼巫的替代品,首先要具有納陰氣引邪祟的本事,同時又能留存陽世,不說要像鬼巫一樣恪盡職守,至少也得是符合這兩個條件能勉強湊合的玩意兒。


    十分顯而易見能作為替代品的大概就是人所熟知的邪屍,可那玩意兒能符合載魂條件的實在不多,畢竟就算能驅使肉軀也隻有一縷殘魄,根本留不住厲鬼陰魂。


    凡人死後七天之內生前精氣猶存體內,屬半陰之軀,七日後三魄散盡則無氣息。


    “你說這城裏怎麽沒有棺材鋪啊?”


    卿無遞到嘴邊的菜放下了,抬臉就數落道:“你這小子,說話真不會揀時候。”


    “你又不是計較的人。”


    卿無一眼挑笑,“這城裏就沒有安葬的風俗。”


    芊霙雪不急不緩的吃著,順便抽點心思來聽聽他們的談話。


    “為何?”


    玄家作為厲翮七長老之一又是個深不可測的大商,對五界風俗了解得很,活脫是個百曉生。


    於是卿無就戳了戳桌板,道:“長幽國原本就沒有厚葬的風俗,人死後一入輪回,生前種種皆為虛空,怎麽死的怎麽葬的都一樣。這奉燈城就更幹淨了,人死了一把火就完了,骨灰斂入自家院裏就算入土為安了。”


    非是奉燈城的人涼薄,隻是他們大多是陰商,見多了生死也淡泊了。


    且陰商中有倒屍人,專販邪變凶屍,這世上恐怕誰也不願看到自己的親友死後遺軀還要遭此邪難,索性一把火焚了,徹底排除後患。


    但那些客死奉燈不願焚毀遺軀的人,遺軀便要在鬼巫院裏停留七日,防止屍變,然後再移至城外義莊,等候趕屍人引路歸鄉。


    聽罷卿無的解說,洛蘅就又開始思慮難解了。


    洛蘅想起先前杜方達說過的半月前義莊屍變之事。


    屍變的一個根本條件便是三魄不可散盡,否則就是丟進煉屍爐得到的也隻有一堆腐骨。


    雖然現在大家普遍將半月前那事看作開端,但其間具體的聯係究竟是什麽?


    卿無靜靜揣摩著洛蘅幾乎不變的神色,從他眼底窺見了無比精彩的推想之色。


    芊霙雪也看著洛蘅,一看他那神情就是在琢磨怎麽管這事,看得她也不禁在心裏暗歎。


    她早就吃飽了,於是看著窗外,心緒沉沉。


    不遠處的城牆擋住的遠不止是一城的陰氣。


    從陰城裏一路走來,芊霙雪不知碰上了多少屬於百鬼門的蠱氣。


    百鬼門已經滲入奉燈城了,醞釀的災事如今大概也隻候著一場東風了。


    她想了片刻,又回頭瞧住洛蘅。


    不知道他有沒有察覺這些異常。


    她突然有些後悔許諾元君不幹涉此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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