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已近尾,濛濛小雨終於也擺脫了凜冬的寒意。


    奉燈城的雨景實在沒什麽可看的,即使芊霙雪現在眼力不怎麽清晰也看得出窗外的小雨落的毫無美感。


    洛蘅給芊霙雪灌了藥之後就坐在桌前琢磨著他撈回來的一堆雜件。


    尤其觀察了一下那兩顆形貌相似的珠子。


    那枚從邪屍遺骨裏取出的珠子核心纏著絲絲血息,並不十分顯眼,卻是它和另一枚珠子的區別本質。


    這絲血息不光和西風嶺蓄靈池裏的血氣遊絲相似,和洛蘅之後在山裏看見的血氣遊絲亦是同屬一脈。


    洛蘅打量了片刻便將兩顆珠子一同擱在桌上,然後單手杵著腦袋,瞄著鋪了一桌子的名單,有點頭大。


    芊霙雪關上窗,往洛蘅這邊瞄了一眼。


    她的眼力又恢複了些,差不多夠看清屋裏的情形了。


    芊霙雪遠遠瞥著洛蘅一臉深思熟慮,眉頭微鎖,正盯著一桌子雜亂發愣。


    她打量了片刻,站起身,若無其事的繞過去,洛蘅沒理會她,於是她又輕手輕腳的接近了些,在他斜後方伸著腦袋往桌上張望。


    洛蘅回眼,正好逮到了她偷瞄的眼神。


    洛蘅隻淺淺勾了唇角,沒管,然後轉回頭去,順手從桌上抬起一張名單。


    芊霙雪隻瞄了名單一眼就眼疾手快的把紙從他手裏抽走,洛蘅驚而回頭,芊霙雪早已經抬著名單溜到了一邊。


    紙上的字跡雅逸豪麗,然而芊霙雪卻來不及欣賞。


    洛蘅才起身,她就一竄,溜得更遠了。


    洛蘅不急不緩的朝她走近了兩步,她卻溜的很警覺,一竄一繞,就跟洛蘅隔了張難纏的桌子。


    “跑什麽?又沒說不給你看。”


    她隔著桌子有恃無恐的把名單藏到身後,“那你追什麽?”


    “你跑什麽?”說著,洛蘅速步繞過去,身法靈敏,完全忽視了桌子的麻煩,芊霙雪從容著身子一轉,又從他邊上略過去了。


    芊霙雪一邊逃一邊晃了晃手中名單,得瑟的挑釁道:“抓到我就給你。”


    洛蘅想逮的可不止是那份名單。


    於是不用她多說,洛蘅早就過去了。


    這回洛蘅有意作勢戲了她一下,果然逗得她驚慌了一下,就趁她難擇路的一瞬,洛蘅速進,芊霙雪連忙閃避,洛蘅當即轉勢一過,芊霙雪來不及再閃,就這麽直接闖他麵前了,洛蘅見機,立馬抓了她的雙肩,把人扣在麵前。


    芊霙雪乖乖展了展空空如也的雙手,“沒有。”


    洛蘅眉梢微微一動,下意識就去瞟桌子。


    芊霙雪的個頭也就剛到洛蘅肩頭,於是見洛蘅分了神,欠身一鑽就往洛蘅胳膊下麵溜過去了,等洛蘅反應過來時,她早就跑一邊去了,又從腰後摸出名單展出晃了晃,還調皮著衝他吐了舌頭。


    今天很鬧騰啊。


    於是洛蘅二話不說,身形一越瞬間就把那調皮的紅衣攔在了牆板上。


    芊霙雪傻眼了,就見洛蘅將手肘壓在她頭頂上方,身子逼得近卻還留著些空間——反正是讓她跑不了了。


    “抓到了。”洛蘅垂眼凝視她,瞥見她臉頰驀地躥上了一粉驚桃,恰撥了他心弦愛憐。


    芊霙雪在被他堵住的一瞬心不知漏跳了幾拍,反正現在胸膛裏是撲通驚鼓,大概是要把漏掉的那幾拍補回來。


    她沉了幾口氣,勉強穩住了如臨大敵翻江倒海劈裏啪啦亂跳的心,把名單往身後一藏,仰臉造勢道:“不給。”


    洛蘅眉梢一挑,唇角笑意難掩,“耍賴?”


    芊霙雪麵上驚桃未消,卻還理直氣壯的點了點頭,再抬眼,卻不慎溺在了這雙異瞳的款款目光裏。


    許是因為她眼力還沒有完全清明的原因。此刻她就近打量著洛蘅這張臉,隻覺他少了幾分清冷卻多了幾許魅柔。


    遠觀如冰蓮幽立,近看似卷摹天人。


    兩人對視間,芊霙雪還能穩住一顆胡亂悸動的心,洛蘅卻是快被她看得亂了分寸了。


    洛蘅壓在牆上的手不禁虛攥了五指,“真拿你沒辦法……”


    洛三少爺從來不會承認自己沒辦法,但今天實在是沒轍了。


    縱然心下明知自己應該謙謙君子上善若水的放開她,但就是一百萬個舍不得讓她從自己眼前溜走。


    就在洛蘅猶豫不決時,有人幫他做了了斷。


    有人禮貌的叩了門,洛蘅當下就轉了思緒,旋即便淡淡收回手來,轉身斂了桌上兩枚邪珠便去開門。


    芊霙雪也輕輕收了神,走到桌前將名單歸位,卻在紙將落實之際頓了一瞬,繼而將紙反壓在桌上。


    敲門這人是殊音。


    今天他沒有穿著那身格外顯眼的血衣門的紅衣,而是著了一身簡潔的墨藍袍,讓洛蘅第一眼差點沒認出他來——雖然他那身獨特的邪魅氣質怎麽捯飭都顯眼。


    “走,跟我到陽城溜達一圈。”殊音吊兒郎當的邀請,其實洛蘅心知肚明是誰要找他。


    芊霙雪跟著洛蘅出屋,關門帶起的小小塵風恰好掀起了那張反壓在桌上的紙的一角,正好露出了當頭的“杜方達”三個字。


    “今天怎麽這身打扮?”洛蘅又把殊音上下打量了一遍,實在覺得這俠士的裝扮不太適合他這天生黠邪的氣質。


    還是那身邪裏邪氣的血衣襯他氣質。


    “低調。”說著,殊音衝他一挑眉梢,臉上又漾起了他標誌性的黠魅笑容——仿佛暗揣著陰謀似的。


    門外小雨淅淅瀝瀝,本就不寬的巷子裏擠了一輛雕飾簡雅卻低奢的馬車。


    這車一看就不簡單。


    此車車軸以堅固卻輕巧的雲鐵鑄成,輪寬且大,車尾有曲軸推力,是一輛以畜力帶動的機關馬車。


    此車體量不小,外圍還有一圈淺欄,往巷裏一塞,兩邊就隻剩一人獨過的寬度了——身形富貴點的估計還過不去。


    也不知車夫是哪根腦筋搭錯了……


    殊音跳上車,拎起韁繩,“上來。”


    “……”洛蘅冷了他一眼,“先把車弄出去。”


    “小問題。”說著,殊音拔起踏板上一根引軸,就聽車底傳來一串機軸轉動聲,哢哢嚓嚓,四輪倒旋,速度不快,卻生生把拉車的馬匹拽著往後退。


    拉車的隻有兩匹馬,但這體量若換成普通馬車至少也得四匹壯馬才拉得走。


    這個精巧與實用結合得妥妥當當的玩意兒肯定是黑裏坊產的——最重要的確定標準就是因為這車是殊音趕來的。


    殊音才退著車倒出巷口便有人進了巷,恰好跟洛蘅和芊霙雪打了個照麵。


    打頭的人是杜方達,他身後跟著四個人抬著一口棺材。


    熟人照麵自然招呼。


    洛蘅打量了一眼那口棺材,隨後便將目光收回到杜方達身上,“杜老爺這是送的何人?”


    “我的一個家仆。”杜方達歎了口氣,惋惜道:“他昨夜不在宅裏,今晨便聽聞城外橫屍,沒想到竟真的是他。”


    洛蘅聽罷,先歎:“飛來橫禍,枉送性命,實屬不幸,”他觀察了一下杜方達的臉色,然後問:“請恕在下冒昧,敢問此人之死是否與野淒山有關?”


    杜方達意味些許曖昧的點了點頭,之後便不再言語,拱手告辭離去了。


    芊霙雪瞧著杜方達進巷遠去,眼底拂上淡淡憂色,片刻,她收了目光,隨洛蘅上了殊音的車。


    杜方達迎棺進院,卻見院裏還有一位上君沒有離去。


    杜方達抬手示意他們退下,於是那四人將棺材放在地上便紛紛退去了。


    待人走淨,院裏清靜了,那上君便單膝落跪,鄭重道:“大帥,城中情形已不容再緩了。”


    杜方達將人扶起,悵然一歎,“不是讓你別再稱我大帥了嗎?”故人舊事俱往矣,昔年舊謂再聽來時,不免要掀塵再顧舊雨。


    然而上君隻搖頭,抬臉,滿麵滄桑皺紋如刻,眼底目光卻仍是如故赤誠,“不論時隔多久,您始終是我的大帥。”


    杜方達聽罷,也無奈,便詢正題:“現在有多少人知道他們在城裏了?”


    “半數門人俱已知曉。”


    杜方達盯著地上棺材沉思不語,上君瞥了他眼色,也循著瞧去,“昨夜那人找到了?”


    杜方達點頭。


    上君俯身推開棺板,卻隻一眼就被棺內的情形給驚住了。


    誠然兩人都是戰場殺伐的老將,素來見慣了生死,卻還是不免被棺內慘不忍睹的局麵給震懾到了。


    隻見棺中亡者精氣盡幹,胸腔凹陷,一探便知是胸骨被震了個粉碎,臉貌雖已消了形,卻仍留著那滿麵的痛苦之色——死相實在慘不忍睹。


    “大帥,這到底……”


    杜方達又沉沉蓋回了棺板,“事到如今……”他抬起眼來,望著蒙蒙天色,細雨打在臉頰,絲絲清涼,“卓君,你覺得該怎麽辦?”


    卓君同望了天色,見得濃雲壓沉、天色渾濁,雨落如針,落地嘈雜。


    “大帥與我均是戰場殺伐之人,當知這世上再沒有比血更能令人膽戰的教訓了。”


    杜方達默了片刻。


    “動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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