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處這麽些日子,厲凡琛終於有幸見到鬼巫大人的真麵目居然還是這種情形……


    鬼巫大人生了一張頗少有的傾城之色——雖然厲凡琛曾也沒見過幾個姑娘,但一眼就確定,此女姿色絕對當得了紅顏禍水。


    然而這張精致秀麗的臉上卻布著一道道可怖的鬼噬紋一直連到脖頸,就像一個現了裂痕的瓷娃娃。


    厲凡琛這一眼怔住了,也不知是驚她的姿容還是驚她的慘狀。


    “放我下來。”這雙琉璃色的眼裏澱滿了冰霜,看得厲凡琛心底寒意陣陣。


    厲凡琛老實的把她放下來了,卻道:“你又被反噬了?”


    鬼巫大人不答此問,鈴杖搗地,淩視著周遭威脅,“蠢貨!”


    厲凡琛懵了一下。


    鬼巫冷冷回眼,“你可知山中為何物。”此語非問。


    也就兩人一問一答間,厲凡琛撐了片刻場子的火圈又滅了。


    靈力沒有恢複過來果然還是不行。


    鬼巫大人鈴杖掃過,風刃半環斬出,一擊不中,再要運力卻覺體內一陣翻絞,神識恍惚了一瞬,腦海裏便乍起厲鬼的尖聲哀哭。


    “喂……”厲凡琛急忙伸手去扶卻被鬼巫大人一把推開。


    她剛剛身形搖晃了一下,險些跌倒,雖然沒讓厲凡琛扶,卻還是借著鈴杖穩住了。


    剛才被厲凡琛戲得一磕虔誠的三人此刻也拖著半瘸半拐的腿往牆上躍下來,雖然踉蹌著跳了兩三步,卻還是勉強穩住了身形,正齊刷刷的抬刀指著厲凡琛,窩火道:“愣著做什麽?宰了那巫女活捉靈蠱!”


    “是!”


    那三人還是階位較高的刀客。


    厲凡琛眼皮跳了跳,眼下幾有窮途末路之勢。


    不給厲凡琛轉腦筋想法子的機會,那群受命的百鬼門人已經一擁而上,厲凡琛心想:完蛋了……


    好在上天向來仁慈,鮮有絕人之路時,就見千鈞一發之際,暗裏一抹紅影晃過,再聽聲聲金銳破肉血液濺響,芊霙雪一身橫過,擋在厲凡琛和鬼巫身前。


    “小雪你來了,那是不是……”厲凡琛喜出望外著,果然就瞥見了那抹冰藍仙影撥亂而出,一現身,自然帶著幾分威懾。


    那三個刀客早在洛蘅現身之前就衝天崩了一個煙火,洛蘅回手擲出三針,就見那三人迎著仰麵倒下。


    餘下的百鬼門人不敢妄動了,洛蘅走近鬼巫,一眼便見她體內陰氣灌得太多,琉璃色的眸子時而纏進幽濁鬼氣,卻每每在將要觸及中間瞳孔時又被強行驅散開,如此周而複始,來來回回沒完沒了。


    洛蘅本想叫她停住,卻突然發現她在拚命維持著一方結界護城,若是乍然停止催動靈力,頂著外頭沉沉邪氣的靈障便會崩塌。


    奈何禦魂陣的靈勢與洛蘅的清冽相背相克,根本不容他出手相助。


    沒辦法,洛蘅隻能點了她額頭,留了一星清明在她腦際。


    但是就這樣讓她獨力苦撐也不是辦法。


    洛蘅觀察了一下周遭情況——暫不危急,於是他兩指立於臉前,唇輕動默念訣,地脈陰氣又是一陣亂湧,他捏訣的手展而下壓,團團陰氣鑽地而出,凝匯著,漸漸聚成了一尊實物。


    殺意從拂麵的陰風裏竄出,洛蘅臨危不動,身旁芊霙雪卻一步近前,然而無需她出手,洛蘅已不動聲色的驅劍而出,眼雖還專注的望著自己從地裏拔出來的東西,而劍隨意也飛得自如。


    飛劍自承劍主之意直追殺氣而去,鏗鏗鏘鏘數聲激撞,幽暗裏一柄柄彎刀忙不迭的胡亂格擋著,卻在這當,不知又是什麽人給這群百鬼門人下了指令,他們竟然又不顧淩厲劍勢衝擊而來。


    洛蘅暫時分不出這麽多神來對付這些雜魚,芊霙雪見此,終於找到了一個能出手助他的機會,便二話不說就迎了出去。


    一尊石像拔地而起,澱著陰氣一頓,就覺城中靈勢一蕩,靈流平穩了些。


    修仙者雖然不習鬼道,但招個陰鎮個勢什麽的還是挺拿手的。


    鬼巫大人仿佛頓時能喘上氣了一般,鬆緩了不少,鬼濁之色終於不再侵蝕眼瞳,裂了一臉的鬼噬紋似乎也略略退回了些。


    厲凡琛扶著她,“你好些了嗎?”


    鬼巫大人雖然沒答,但臉色已然給了答案。


    洛蘅一手執過劍來,催起劍氣,落斬,風起,卻覺幽巷晦深裏猶藏著一絲斂斂殺意。


    有人很擅長隱藏氣息。


    厲凡琛守在鬼巫身邊,雖然也不知道能做什麽,但看著眼下情形也略略有了些思路。


    百鬼門想殺了鬼巫奪城恐怕就是為了用城裏陰氣喂養山中陰蠱,若是如此,隻要處理了山裏的東西就可擺平此間之亂。


    出著神,一道銳寒襲麵而來,定睛一看,竟是洛蘅長劍擲來,正好擦著他的臉頰掠過,就聽身後“哢嚓”一聲木頭響得幹脆。


    厲凡琛僵住了——雖然明知對方沒有殺意,卻還是嚇得他心驚肉跳。


    “別發呆了。”洛蘅引回劍來便朝令一方刺去,厲凡琛回眼,卻發現洛蘅砍的不是百鬼門人,而是一個木頭靈俑。


    等等,他不是靈蠱嗎?這些靈俑為什麽不怕他?


    厲凡琛正犯著疑惑,餘光卻見不遠處冰藍寒光一散,不等他轉眼,芊霙雪已經一把將他重重推開。


    厲凡琛踉蹌著栽到洛蘅身上,芊霙雪卻擋在鬼巫身後結結實實挨了一刀。就見她後背綻起一陣血霧,落刀那人收了彎刀便撤到一邊,斂身在幽暗裏。


    洛蘅一把將擋在身前的厲凡琛拽開,劍勢挑起就朝那人刺去,卻聽身左悠悠兩字:“別動。”


    洛蘅心覺不妙,止步,卻見芊霙雪頸上被勒了一條張著倒刺的血藤,同時還有一柄短刃抵在鬼巫喉口。


    洛蘅的劍淩空頓止,劍鋒隻差毫厘便可刺穿那人喉口。


    不用猜也知道,厲凡琛那個淨會發呆的二貨肯定也被某人刀挾了。


    一回頭,果然……


    洛蘅暗暗壓下心裏一頭火氣,淡淡落下劍來,將目光落在芊霙雪身後那人身上,盡量穩住心弦,心平氣和道:“杜先生。”


    杜方達淺淺一笑,“你倒是半點也不驚訝。”


    洛蘅又瞥了陰影裏那人一眼——這張熟悉的蒼老掌櫃的臉卻不再是熟悉的和藹笑容。


    不過也還在意料之內。


    洛蘅長劍倒斂,淡然而立,“說吧,什麽條件?”


    “我等凡夫俗子豈敢同仙君談條件。”杜方達言笑意淺,“隻不過這兩個靈蠱是門主親自降令要抓的人,我等自然不敢違背門主之命。”


    “杜先生對百鬼門如此忠誠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洛蘅淡淡道,杜方達的神色卻微不可察的閃變了一下,繼而又道:“仙君此話怎講?莫非在下看起來像是兩麵三刀、陽奉陰違之人?”


    “正因不像,所以才出乎我的意料。”


    芊霙雪兩手扳著頸上藤條,將十指刺得鮮血淋漓。


    “仙君說笑了。”


    這回洛蘅將長劍收進鞘裏,換了種說法:“如果我要你放了他們,你希望我答應什麽?”他淡淡看著更多百鬼門人現身,以及方才還不知隱蹤何處的靈蠱。


    “青澤君,你不用管我……”厲凡琛才嚷嚷了一句,刀挾他的人便冷冷將他喉口勒出一道血痕。


    杜方達淺笑,“仙君無需擔心,這兩個靈蠱是門主要的人,沒有門主的命令,我等絕不敢傷他們的性命。”


    洛蘅拎劍的手不由自主的緊了幾分,看著芊霙雪喉頸滲出絲絲鮮血,他心下實在慌張得緊。


    然而芊霙雪卻抿著唇衝他使了個眼色,有幾分搖頭的意味。


    洛蘅心底顫了一下,看著她又是心疼又是心軟,皺著眉,良久無言。


    芊霙雪又將眼色連使了幾次,見洛蘅還是沒反應,心急著,隻好真的動了動脖子。


    結果這一動,刺進頸膚的倒刺就撕得她傷口劇痛,不禁一口涼氣倒抽。


    洛蘅一見她皺眉心就徹底軟了,卻還是又望了她片刻,才終於鬆口道:“把鬼巫留下。”


    杜方達思忖了片刻,“我留下鬼巫,你放我們走?”


    洛蘅冷冷的目光壓進杜方達眼中,沉靜了片刻,才開口:“留下鬼巫,然後自行出城。”


    杜方達一笑坦然,“也不是不可以。”說著,他便收回了架在鬼巫頸上的刀。


    杜方達的刀與其他百鬼門人的彎刀不同,是一柄環首橫刀,獸頭吞口,刀上殺伐之氣不淺。


    鬼巫沉靜著走開幾步,瞧了洛蘅一眼,片刻,才揚袖掀動靈流推了城門。


    洛蘅強壓著滿心邪火,用了十二分的理智才能控製住右手不去拔劍,卻差點被厲凡琛路過的一句話給氣得暴走。


    他說:“明智的選擇。”


    洛蘅冷了他一眼,然而這家夥正好被拖走了,沒能接住青澤君那滿含殺氣的眼刀。


    洛蘅垂眼,目光挪著將芊霙雪走過的一路血跡盡覽眼底。


    他再憶起她方才挨刀那一幕時,心底更是刺痛難耐。


    世上哪個男人能忍受自己心愛的女人在自己眼前挨刀——這一刀還是幫另一個男人擋的。


    於是洛蘅心雜意亂著,有些煩躁。


    原本這奉燈城的特殊情況就已經很讓他束手束腳了,結果現在這些人還得寸進尺的把他心頭肉給挖走了。


    仗著仙家人不喜破殺戒就得寸進尺為所欲為?


    洛蘅轉眼,冷冷看著城裏磨蹭不走的百鬼門人,一眼,殺氣騰騰,鞘裏霜若應著主人冷殺靈氣而顫顫低吟。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更別說洛蘅曾幾何時也是個快意恩仇有血性的家夥。


    也就是這些年學著靜心養性才練出了這副修養。


    現在他突然覺得像當年那樣沒輕沒重點似乎也不是什麽壞事……


    洛蘅這一眼望得悠久,氣勢有點嚇人。


    城門裏的氣氛稍稍有些凝滯。


    卻見某牆頭上突然竄出了一個紅影。


    洛蘅的目光當即就轉了過去——


    隻見殊音正蹲在牆頭,衝他擺了個狡黠又詭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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