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霙雪到底還是拗不過洛蘅,被他抱了就隻能將臉埋在他襟前,錘了他兩下,以示憤怒。


    若是幹係到她的安危,洛蘅是不會去在意更多的。


    衛惜走在前麵,盡量控製著自己不去看那兩人——她覺著自己留在他們身邊是個很錯誤的選擇。


    她剛剛不知是魔怔了還是哪根筋搭錯了,居然留在了這裏,然後現在千般後悔百般羞恥,走也不是留也不對勁……


    衛大小姐現在覺得自己剛剛一定是瘋了,而且是被人竊走了一魂導致的失心瘋。


    三人就這麽一路沉默著,似乎有些尷尬的走著,驀然撞見剛剛芊霙雪被攔了路的地方。


    雖然場麵血腥,但那些人都隻是缺了胳膊少了腿,命倒還殘喘著。


    三人過時,那些還留著半條命的人都瞪著一雙空洞的眼注視著他們,空洞深處又藏著那麽幾分怨毒。


    “他們都被蠱術控製了。”芊霙雪與一人對視著,“這蠱術,我以前沒見過。”


    “也許是南巫國的。”


    眾所周知,冀國與南巫國曾是沽水以南的兩大霸主——雖然冀國三十九年前就被哢嚓成了兩半。


    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同一片廣大的土地裏又豈容得兩個霸主,所以這兩國自古也是紛爭不斷,時而互相吞點土地,時而搞個聯姻友好個一兩百年,隻不過世人都看得出,這兩國彼此都想吞並對方,隻是一直沒找到一個合適的契機罷了。


    所以南巫國想借巫蠱之術引起兩國紛爭這個猜測,很合乎情理,隻是沒什麽證據而已。


    當然,如果真的是兩國紛爭的話,洛蘅也就懶得去翻什麽緣由了,畢竟仙門對君王秘史不感興趣,也沒那心思參與黨爭國鬥,如果他們真的搞出了什麽傷天害理的妖邪異事,那作為仙門直接過去平亂就是,根本無關乎立場。


    三人回到客棧,洛蘅替芊霙雪療傷時衛惜就在院裏徘徊,同時也給自己找些留在這裏的原因。


    其實留不留都找不到什麽原因。


    掙紮了片刻,她終於還是放棄了。


    算了,就這樣隨便吧,反正留都留了,總不能真的落荒而逃吧——就算情理過得去,她衛琉然的自尊也過不去。


    大不了死磕到底,破罐子破摔了。


    她正想的熱血沸騰,洛蘅就掐在這個點上出屋了。


    衛惜仿佛被臨頭打了一錘似的,甭管剛剛血氣有多方剛,瞬間就熄火了,一腔鬥誌什麽的也全都被團成球踹角落裏了,前一刻還能抱著一顆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恥之心,下一秒聽見洛蘅出來就隻想找個地縫鑽了。


    她正在猶豫徘徊不定時,洛蘅開口了:“聊聊?”


    衛惜深吸了一口氣,“聊聊……”就聊聊——可惜後麵三個提升氣勢的字一到嘴邊就慫了。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客棧,雙方都想找個清靜地,於是就不約而同的去了客棧院後一個臨崖視線又好的角落裏。


    “她呢?”


    “在休息。”


    芊霙雪精得很,洛蘅才幫她處理好傷口,她就以困了為借口把洛蘅給邀出去了,就這樣免了後麵一大堆約法三章的醫囑。


    洛蘅雖然看得出她的小算盤,卻也無奈,隻能任著她裝睡過去,然後自己灰溜溜的出屋。


    “你和她……很早就認識了?”衛惜和洛蘅並肩站著,都不是很敢看對方。


    “嗯,她是幽天的郡主殿下,所以小時候就見過了。”


    難怪,芊霙雪這個名字聽起來就不像是普通人的。


    “你……為什麽不早說?”


    “什麽?”


    “你喜歡她……”衛惜實在是鼓了莫大的勇氣才將這四個字說出口。


    洛蘅望著悠遠,憶思了片刻。


    他或許是在很早以前就對郡主殿下動心了,可惜以前那個披了一身棘刺、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好像唯獨有點不敢承認自己心裏萌發出的這點柔得過分的情愫。


    因為以前,他總是要把郡主殿下氣得要死,仿佛這樣就能抹去心裏的這種悸動。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回避這個。


    洛蘅實在想不出答案是什麽,但這個問題還得回答,隻好找了個相對貼切的說法:“以前,我也認不清自己吧。”


    這麽說其實也對,他如果真的認得清自己的心意,也就不會覺得故意氣郡主殿下就可以把這份感情藏起來了。


    可到底為什麽要藏?


    至今仍是個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的謎。


    “現在認清了?”此問一出口,衛惜就後悔了——不光多餘,而且奇怪至極!


    衛惜又陷入了深深的羞恥折磨之中,恨不得抽死自己。


    “認清了,也晚了……”洛蘅的語氣沉了,“以前的事她什麽都不記得了,我也成了一個陌生人……”


    衛惜怔然,她完全沒料到洛蘅會給出這樣一個回答。


    “可她不是在你身邊嗎?”


    如今也隻剩下這麽一點可以讓洛蘅心裏稍稍有些慰籍。


    在神族,神明被貶下凡已經是最重的罰了,因為一旦托生,想要再回到神族就必須在紅塵苦修——且不可修仙道,若是熬不過苦修墮入了妖魔邪道,便永剔神格,嚴重者,甚至還會遭到天譴——


    如果原本就已經沒了返回神族的機會,那就隻能淪為凡靈,走千轉輪回,直到靈魂消亡。


    每每想到這些,洛蘅就心痛的不得了,再想到自己錯過了無數次同她表明心意的機會,就更是後悔不已。


    她現在雖然還在他身邊,但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就必須眼睜睜看著她從自己的眼前消失,然後遙遙無期的等著下一次不知何時、不知何地的又一次新的重逢——這些洛蘅尚且可以忍受,他唯一怕的就是如果郡主殿下有朝一日真的魂飛魄散了、真的從這世上徹底消失了,屆時他又該怎麽辦?


    這些,洛蘅光是想想就已經怕的要死了。


    “是啊,她還在我身邊……”


    衛惜一直看著他,將他臉上的每一絲變化都收進了眼底、看進了心裏。


    先前她難受極了,因為心上人就在眼前,她卻隻能看著他把另一個人捧在心尖——但她沒想到,洛蘅也承受著這樣相似的痛苦。


    心上人在自己身邊,卻每天都害怕她會突然消失。


    衛惜心裏原本的委屈似乎煙消雲散了,她突然覺得自己和洛蘅簡直是同病相憐——也許洛蘅還要比她可憐點,畢竟不管怎麽樣,她總是能看見自己心上人的,但如果郡主殿下真的走了,洛蘅就隻能憑著回憶去思念她了。


    良久,衛惜歎了口氣,把手輕輕搭在洛蘅肩上,“她也不一定就回不到神族了吧?”


    洛蘅輕輕拍了拍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但願吧。”不是洛蘅不會往好處想,隻是實在怕期望得太美好,到頭來卻是毀滅性的絕望。


    世人皆憧憬失而複得的美好,卻沒幾個能坦然接受得而複失的痛苦。


    “明天就去追我師父他們吧。”洛蘅瞧著衛惜,淡淡一笑,“盡快把這件事了了,然後就去管正事。”


    “嗯……”她點了頭。


    兩人皆默了。


    “我先進去了。”洛蘅轉身。


    “洛蘅,”


    他回頭。


    衛惜錯神的挪開了目光,鬱歎著,“沒什麽。”


    “不管什麽時候,都是朋友。”


    “嗯。”


    洛蘅回之一笑,繞過了牆角。


    今日的談話遠不及衛惜心裏預期的分毫。


    有許多話沒能如預期那般出口。


    其實本來也出不了口,本來也沒有什麽預期了。


    午時將近,陽光漸漸明媚,山崖下方,仍是那條波光粼粼的九瀾川。


    洛蘅走到芊霙雪的屋前,本有意敲門,手卻空抬著僵住了。


    原本就壓得心底沉沉欲墜的巨石無形中似乎又更重了幾分。


    終於,虛抬了良久的指節還是扣下去了,許是巧合,他隻扣了一下,芊霙雪就開了門。


    芊霙雪一抬眼就見洛蘅一臉古怪的神情,眼裏沉甸甸的,叫她一時都瞧不出他在鬱悶什麽。


    “怎麽了?”


    “怎麽就起來了?”


    芊霙雪似乎稍稍理解了點什麽,便笑著牽起洛蘅的手,想把他拖走,“沒事了,我們趕快去找你師父吧。”


    洛蘅順著她走了一兩步,“明天再走。”洛蘅停步,芊霙雪一隻手拉不動他就轉過身,雙手拽著他,身子往後靠著,想強行把人拖走,“再不追過去你師父就要走遠了。”


    “隨他的。”洛蘅沒心沒肺道,順手反把芊霙雪給拽了過來,“老實待著。”


    衛惜進院時,芊霙雪依然掙紮著想把洛蘅勸走,不過看樣子是沒戲了。


    “你放過他吧,現在追上去,師叔說不定要把他按在地上暴打呢。”


    當芊霙雪轉回眼時,洛蘅立馬很無辜的點了點頭。


    其實這本來也很符合問塵仙君的行事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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