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都被中肯的捧天上去了,丞相大人還能說什麽……


    如今妖人混雜的大黎之局中,兩族的禮法是一個問題,兵事也是一個問題。


    君寒帶兵打仗對此最為了解,凡人的兵器不論如何鋒利,用其來對付天生靈力體魄皆強於凡人的妖族著實勉強。


    粗略統計,想徹底壓製住一個尋常妖兵,至少要三個凡人將士,其中還不包括弓弩手的遠程射擊……


    即使是君寒的鐵麟軍也需借以一些靈器法陣方能克製。


    如今世間妖族數量遠不及人——不包括北境西域那些未知的——所以凡人尚且能以數量取勝,倘若過些年妖族數量增長,再點背些,把那倆神不見影鬼不見蹤的古妖大頭惹出來,屆時恐怕就算有十個君寒也未必能料準局勢。


    所以,文臣雖然需要提拔,但武將決不能懈怠。


    “如今朝中打造兵器的金師院也造不出足以克製妖靈的武器。”


    叫你把仙門全薅了,現在抓瞎了吧!


    丞相大人兩手揣在袖裏,這話在嘴邊轉了一圈,然後掂量了個不失禮雅的方式講出來:“元帥先前不是收繳了仙門各類靈寶法器嗎?這些應該有利於克製妖族吧?”


    陸顏之聽了丞相大人一言,下意識瞥了君寒一眼,卻見這位元帥正淡淡抿了口茶,連眼神都不帶晃一下的。


    擺下茶杯,君寒亦是一臉平淡無奇,道:“仙門術法多半以自身靈力為引,需得看天賦根骨,軍中將士多半不曾開過靈根,拿了也用不了。且仙門法器常以古法鑄造,未必適宜當下情形。”


    “如此說來,金師院的鑄煉師大概也沒法從仙門的器物中摸索出什麽……”丞相大人沉入深思。


    畢竟金師院裏的都是凡人,根本無法領會靈法術咒什麽的。


    倒也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這個問題,隻是丞相大人思來想去,總覺得有那麽些不穩妥——


    這世上最了解妖魔的莫過於妖魔本身,想製造出對妖魔最有殺傷力的武器,直接請妖來應該是最合適的。


    隻是妖魔終屬異類,如今大局又尚不安穩,這時候招妖入朝怕是不大穩妥……


    可是丞相大人又轉念一想,反正君寒這廝都已經強行把妖塞進了中原,多讓他們進個朝堂似乎也不是多大的事了。


    可這事按君寒的路子來真的著調嗎?


    丞相大人兀自在心裏轉著腸,猶猶豫豫始終下不了那個決心來說這個法子。


    “其實也可以招些妖族的鑄煉師進金師院。”陸顏之在一旁對君寒說。


    ……!


    丞相大人愕然一驚,一股熱勁倏地躥起,轟了一腦門子冷汗暗冒。


    君寒瞧著陸顏之,沒說話便是示意他講下去。


    “這世上最了解妖族的莫過於妖族本身,妖族者,自然清楚他們的弱點。”


    “那問題便是,如何請妖來為凡人打造克製他們的武器。”丞相大人轉頭反問。


    陸顏之瞥了君寒一眼,答道:“凡人打造的武器不也是克製凡人的嗎?”


    丞相大人暫默,陸顏之便接著說下去:“武力的作用在於穩局,倘若妖人兩族確能合二為一,那妖族為凡人打造武器和凡人打造武器便沒什麽差別。”


    “……”丞相大人深思著,撚起了袖口。


    今日一聽,怎麽感覺陸顏之好像也讚成兩族合並的路子了?


    君寒聽罷,便笑著問丞相大人:“大人覺得如何?”


    司徒靖極快的轉回神來,撚袖口的指頭也暗暗收了,“隻要能解決兩族的矛盾,此事便在情理之中。我等文人不擅此中,此事便隻有請元帥憂勞了。”


    君寒勾唇淺笑。


    如此,就算是得到丞相大人的支持了。


    “朝中軍、法之事已有頭緒,那文臣之事當如何解決?”陸顏之像是說上了興頭,君寒沒發問,他倒先開口了。


    隻是司徒靖轉眼瞧去,卻覺著這家夥發言的神情舉止也並不似興奮。


    他對此事或許另有他意。


    “近些年戰事繁忙,太學已經快有六年沒正經招過學徒了,太學令韓大人又年事已高,如今朝中的確缺少有真才實學的能人誌士。”丞相這句話終於稍稍抒解了些心頭的愁思。


    “如此看來,太學也需重整了嗎?”君寒一詢,便兀自陷入了思慮之中。


    重整太學說來簡單,關鍵是沒人能勝此職。


    如今當朝天子是個毛都還沒長齊的小娃娃,握不起什麽權威,下頭群臣見皇上好糊弄也就沒幾個老老實實幹事,加上先帝托付了小陛下的兩位重臣不和,致使朝局多有混亂。


    水如此之渾,讓人想不摸魚都不成。


    談及此事,此刻對坐的兩個冤家似也心有靈犀的共想到了同一個點上——差不多也該握手言和,做回和睦的同僚了。


    於是兩人麵不改色的,繼續談論這個問題。


    “讓太學適當降低些準線,盡量多容些人進來吧。”丞相如此說。


    近些年來讀書人少,若還按以往的標準恐怕招不到幾人,也是時候更改舊規了。


    “連年戰亂百姓負重不堪,不少寒門子弟雖有真才實學卻仍是求學困難,此事恐怕還需要朝堂支持。”


    “國庫為了支持戰事已消耗了太多,一時恐難挽攬大局……”司徒靖想了想,直接道:“此事得從朝臣權貴身上下手了。”


    君寒半有戲謔道:“恐怕得先從你我身上下手。”


    窗外風雪蕭索,屋裏明暖如春。


    這麽些年來,丞相大人與元帥還是頭一次這麽和睦的促膝長談。


    ——


    元帥歸朝第二天,丞相上朝的精神明顯好了許多,瞧來甚有幾分意氣風發的意味。


    群臣還清楚的記得丞相大人昨日那霜打的蔫雞似的模樣。


    丞相與元帥一如既往早了許多大臣先入宮城靜候殿外,各站一邊,也就剛會麵時相互行禮道了個早。


    這也是這兩位大人的長態,畢竟他們二位都是頗具涵養的重臣,等閑時就算再怎麽看對方不順眼,明麵上也還是要掛著那臨風欲碎的“和睦”。


    雖然他們往往一進朝堂便開始互撕。


    君寒一年四季都是那彬彬有禮、捉摸不透的平冷模樣,群臣揣摩不透,但丞相大人神情舉止沒有君寒那麽收斂,大家往往一眼就能看出丞相大人今日能和君寒撕到什麽地步。


    看丞相大人今天這樣意氣風發、如竹立鬆挺一般的姿態,今日早朝怕是有夠熱鬧的了。


    列站在兩位大人身後的群臣相互間總時不時擠個眼色,似乎還作了些不表露於言語的賭注。


    比如今天誰吵贏。


    朝時已至,殿門大開,君臣肅顏進殿,道了聖安便開始各自論事。


    丞相大人一上殿便奏請降低太學門準。


    小皇帝一如既往繃著稚嫩的神情,大概不怎麽明白。


    元帥出列。


    群臣暗相遞了個眼色——要開始了。


    以往都是元帥遞折子丞相反駁,今日竟反過來了。


    “臣附議。”


    “……”群臣愕然。


    啥玩意兒?!


    接下來的朝會,群臣便在驚愕不見北中度過。


    這兩位大人竟和睦的匪夷所思,實在比明嘲暗諷、唇槍舌劍還來得轟震。


    連小皇帝也納了悶兒了。


    是昨夜紫微星顛了南北,還是今晨金烏倒了東西?


    然後更令人砸掉下巴的是,這兩位大人竟齊意奏請從各自的俸祿裏取出七成資助寒門學子。


    群臣俱是一顫,再麵麵相覷,便是滿堂不可思議的驚臉。


    朝罷後,丞相大人果真走了一身輕鬆,連壓心多年的石頭都消了個無蹤。


    貌似胸口碎大石的感覺還挺不錯的。


    司徒靖千想萬想,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會因為跟君寒和睦相處而感到愉悅。


    竟比結識知己還來得舒心。


    待回府中,陸顏之依舊在庭院裏候著他。


    卻賞著漫天飛雪,竟瞧得有些出神。


    丞相大人默默走到他邊上,也抬眼張望著。


    “好看嗎?”丞相大人似沒瞧出多少美感。


    “都說瑞雪兆豐年——今年的雪下的這麽好,來年定會五穀豐收,祖祭得安,天下亦平。”


    “去年的雪不也下的很好?”


    陸顏之回下臉來,籠緊了衣裳,道:“行兵作戰尚且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安邦穩朝更需如此。且在朝中,若無‘人和’,就是再佳的天時地利亦為枉然。”


    “有道理……”丞相大人負手一歎,“我也該是時候同君寒好好相處了。”


    不但為了“人和”,且為了天下大局也應如此。


    即使再不願認可妖與人共居一簷,此事終究木已成舟。


    且,君寒的這個思慮細細想來也不無道理。


    不管怎麽說,如今要想社稷安穩,唯一的辦法就隻有和君寒合作,好好平下這場亂局。


    可,即使如此,司徒靖仍然不覺得君寒是那號能靜得下心來忠心輔政的臣。


    首先是丞相大人閱人無數,識人素準,其次,如今君寒所作的一切明麵看起來雖仍如“忠臣”,可細掂其實質,似已有那麽幾分“君”者氣概。


    君寒到底還是太令人捉摸不透了。


    “顏之,”


    “屬下在。”


    丞相大人籠袖瞧雪的神色微微沉了幾分,“你,當真不想入朝?”


    陸顏之聽罷,隻一笑,“朝局政事,我隻適合做旁觀者。”


    “你若不試,怎知自己不適合入朝?”


    “性情使然。大人也知我反應素來愚鈍,天生不是入朝堂的料。”


    “你這是諷刺朝中水渾、魚目混珠?”


    陸顏之淺笑未語,隻觀了片刻風雪,方歎:“水至清則無魚,誰又能將這天下徹底蕩滌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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