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枚碎片懸浮著湊成了一塊整體——一枚通體描著暗紋的浪形玉符。


    老徐看得眼都直了,又問:“這啥玩意兒?”


    君寒琢磨了兩眼,“水屬性的靈符——為什麽是碎的?”


    舒淩一眼悠悠溜到老徐身上,老徐嘿嘿一笑,憨厚道:“這不卡在地裏,沒瞅見,不小心給踩碎了……”


    “……”


    君寒輕輕收了靈絲,玉符輕輕落歸案上,形貌已經俱全,但其中靈蘊已經散的差不多了。


    “在哪找到的?”


    “石屋廢墟中找到的。”


    君寒十指交起,稍加思索了片刻。


    那旱魃之像先前在柵裏沒有動靜,或許便是因為此物鎮壓,隻是不巧在搬運時掉了。


    雖然這麽解釋很合理,但這時機未免也有些太巧了吧?


    正好在京城海市,正好轉到金師院手上……


    正好在逐月使者向大黎求援之後。


    “元帥?”


    君寒斂回神來,“去吧,記得盡快把那三人抓回來,需要什麽可以去觀海司調,抓到人立刻來報。”


    “是。”二人齊禮,領了命便退下了。


    君寒習慣性的闔眼捏住太陽穴。


    雖然已經習慣了頭痛的滋味,但總歸不好受。


    易塵追見狀,輕輕擱了筆,小心翼翼地走到君寒身後,落跪下身,伸手替他按住太陽穴。


    易塵追的手指一上來,君寒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便撤了手,由著他倒騰。


    其實君寒自己也沒想到,他居然能養出如此溫順的一隻綿羊,畢竟以往凡是經了他手調/教的生命,橫豎都得帶點凶神惡煞的殺氣,往往生人勿進。


    這塵追卻是怎麽回事?溫的跟隻羊羔似的,白親手教他這麽些年,功法到他身上居然半點殺氣都沒有。


    君寒在心中暗笑——麒麟麽?


    易塵追手上力道掌握得甚討巧,既可緩解頭痛,又不會按得太陽穴難受。


    “什麽時候學的?”君寒淡淡問。


    “這個不用學,很好掌握的。”易塵追笑答。


    好掌握嗎?


    君寒可不覺得這樣適中的力道好找。


    不過他倒是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一天能享受到這種天倫之樂,雖然不在他的追求範圍之內,但也不乏舒適。


    “說吧,想求我什麽?”


    君寒就是不回頭,也想象得出易塵追那副溫潤純良得匪夷所思、宛若遺世白鹿仙池清蓮一般的笑貌。


    事到如今,君寒已經完全沒法看出他有半點“鬼星”宿主的模樣了。


    “沒有……”


    就他那點小九九,還真瞞不過君寒這頭善於洞察人心的野狼。


    “說說你想去西域的理由。”


    易塵追恐怕就是個天生無欲無求的溫良少年,既沒有什麽鬧騰的心腸,也沒多少物欲,功業什麽的可有可無,貌似最大的願望便是在他義父身邊做個有用的人。


    “隻是想為義父解憂。”


    君寒輕輕笑了一聲,“你就不怕是給我添事?”


    “……”易塵追臉上笑容稍稍一僵,神情有些無辜。


    君寒睜開眼來,“這主意是司徒誠那小子給你出的吧?”


    “嗯,不過也是我自己的意思。”


    “你連朝裏的事都不清楚,哪來的意思?”君寒坐直了些身,易塵追會意收了手,應君寒的指示坐到他身邊。


    其實,君寒雖然沒帶過小孩子,但也知道點這娃娃的心思。


    這些年來,他極少在易塵追麵前提過朝中之事,也從沒叫他參與過什麽,這孩子又不是沒腦子的圈養豬,難免會有所悶燥,大概就類似於“懷才不遇”吧,因而總想尋機展現一下實力。


    其實十七歲也不算是小孩子了,合適的事也的確可以交給他練練手了。


    易塵追被他義父剛剛那一問給噎的啞了聲,搜腸刮肚的愣是刨不出一句像樣的話來反駁。


    “不過那小子考慮的也沒錯,如果一定要派人前往西域的話,你的確是最適合的。”


    易塵追眼底一泛煙花璀璨,君寒卻轉眼就給他澆滅了,“不過凡事豈能盡善盡美,找個湊合的人這事也能辦。”


    “義父真的不考慮我嗎?”易塵追欲哭無淚,一臉苦巴巴的在君寒麵前晃。


    君寒掃了他一眼,“這事陛下那都還沒定呢,你急什麽?”


    “迫在眉睫的事總不能等著皇令下了再急匆匆的準備吧……”


    君寒收回眼去,“這事日後再說,安心過你的日子。”


    ——


    今夜同月,相府裏頭亦是燭燁長明,丞相大人當窗瞅了一眼天色,黯然一歎。


    看這天色,這小混帳怕是趕不回去了。


    今日司徒誠又嚎又嚷、死皮白賴的在相府裏蹭了頓飯,飯後也不識趣,一路粘著丞相大人跟進了臥房,嘴上就沒歇過。


    就跟腦子裏進了隻蒼蠅一樣,嗡嗡噪噪沒完沒了,丞相大人的火爆脾氣早被磨沒了,隻能認命般的聽著他滔滔不絕。


    “正所謂虎父無犬子,爹您別看塵追那孩子溫的跟綿羊似的,但正挑起事來還真是個爺們兒——就昨天和我談生意那三個大漢,那是什麽人呐,那可是常年遊走在生死之際的收鬼人,結果一見了塵追,還不立馬就跟病貓似的,我說什麽是什麽……”


    丞相大人實在受不了他這麽絮叨了,忙捏住太陽穴擺了擺手示意他閉嘴。


    “我早你幾年就見過那孩子了,用得著你在這跟我嘮叨!”


    司徒誠趁著得以閉嘴的當趕緊喝了點水潤潤嗓子——噴了幾個時辰的唾沫星子,他嗓子也的確幹了。


    這位尚書大人沒大沒小沒形象的仰身躺在他爹的榻上,兩條胳膊往腦後一枕,“那小子鐵定是前往西域的最佳人選,元帥肯定也這麽認為。我估摸著陛下那道聖旨也差不多該下了,到時候咱父子倆就一塊舉薦一下元帥家的小少爺,怎麽樣?”


    丞相大人懶得搭理他這話,探出爪子狠狠往他腰上掐了一把。


    “哎喲喲……”司徒誠僵屍似的跳坐起身,忙捂著腰上的疼肉離他爹遠了好些,“掐我做什麽?”


    “想在我這賴到什麽時候?還不滾回你的狗窩!”


    司徒誠好不容易蹭到了這更點,本想裝模作樣的一賴到底,沒想到還是半途就讓他爹給逮了端倪。


    “爹,您看這月黑風高的,都快三更天了,我那狗窩跟這隔了三條街呢,夜路不好趕啊……”


    丞相大人兩手揣進袖裏,幽怨的懶得看他,“你在城裏趕夜路有什麽好怕的?”


    司徒誠皮癢手欠的往他爹胳膊上輕輕拍了一下,“夜路走多了不是容易撞鬼嘛,那多晦氣啊。”


    丞相大人活跟被耗子踹了似的,百般嫌棄的縮了縮胳膊,吹胡子瞪眼的數落道:“就憑你這張嘴,哪隻鬼見了你不得繞道!還怕撞鬼?鬼不撞到你就拜高香了!”


    司徒誠見旁敲側擊實在沒用,隻能挑明了意圖的嚷嚷道:“您這相府幾進院落,留我一夜也擠不著您的榻呀!”


    “嘁……”丞相大人白了他一眼,窩著火的嘀咕道:“你說要是兒媳婦吧給留個宿倒也是情理之中,畢竟女兒家趕夜路也的確不安妥……”


    司徒誠一見他爹要提這事,也不用趕,自己忙不迭的就起了身,一禮躬得深:“兒子不擾您了,這就滾回狗窩去,您早點歇著。”


    “……”司徒靖看著他這不爭氣的兒子賊兮兮的溜出屋門,頓時拍死他的心都有。


    “呸!混帳玩意兒……”罵了一句卻沒能出氣,倒是緊接了一聲長歎,歎得心裏頭又梗又塞。


    司徒誠一路避鬼似的溜出了相府大門,方一定步,便讓一陣灌巷的涼風襲得全身一個哆嗦。


    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司徒誠趕緊將衣裳籠緊了些,縮頭縮腦的鑽進了他那兩騎的小車裏,扯緊了簾子,仍覺寒風刺骨。


    到底是深秋了,北方來的寒風已過了高嶺大峽,中原也該染起冬意了。


    秋季恐怕是最容易撞鬼的季節,畢竟朝野上下攢了一年的罪人幾乎都在這陰氣初導的季節祭天了,幽怨呐……


    司徒誠突然還真有點後悔剛剛放的那黃腔。


    這要是不小心一語成讖,可不就點背到家了……


    素簾的小馬車碾著塵地碎石搖搖晃晃的悠悠遠去,丞相大人這當上滿不情願的背著手湊到門邊,瞅了那寒磣的小車一眼,“哼”了一聲,又扭身回去了,順便擺了手,讓人閉上大門。


    小車搖搖晃晃拐出了三道巷口,將近尚書大人的“狗窩”了,尚書大人卻不知是哪根筋突然亢奮了,居然一拍丁烊的肩,道:“先別回府,咱去海市溜達一圈。”


    黎州城中繁華不閉市,不過到了三更天,尋常的集市早已黑燈瞎火,唯有海市較白天更為熱鬧。


    丁烊沒有立刻揚鞭轉向,隻轉頭,對著簾子道:“大人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明天不休沐,還得上朝呢。”


    司徒誠瘟雞似的縮在車裏——說真的,就這鬼天氣他也巴不得早點回家捂被窩裏暖和去。


    可心裏總隱隱有種微妙的感覺,說不清好壞,卻總想去海市瞅一眼。


    “不下車,你就帶著我在海市溜一圈就行。”


    這丁烊是個嘮叨的漢子,聽了他家尚書大人這莫名其妙閑的發慌的要求便閉不住嘴,莫名其妙道:“今兒又沒燈會什麽的,去繞那閑景作甚?”


    司徒誠沒再答他,原本塞了他滿腔的戲謔輕浮頓時蕩然無存,隻餘一堆沉甸甸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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