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清晨,昏死了兩天的易塵追終於醒轉了過來,睜眼,見的卻是深秋沉暗如夜的晨光,稍稍動了動胳膊,覺著有些沉,一落眼,便見璃月小巧的身形縮在他懷裏,也睡的很安穩。


    前天的火玩的大概是狠了點,以至於易塵追才醒回神識,骨子裏便立馬火辣辣的灼燒起來,確如星火燎原一般,一喘息的當便襲便了他全身,整個人頓如落進了火坑一般,難受得緊。


    璃月在他懷裏輕輕抽了一下,察覺了他醒轉的動靜,便起了身子,坐在易塵追身邊,輕輕撫了他的額頭。


    她驚喜的打量著易塵追,柔著嗓子輕輕喚了他一聲,易塵追仍有些疲憊,卻還是對她露出了一個柔似平常的笑容,順便抬手撫了撫她的臉,“嚇著你了嗎?我沒事……”


    易塵追醒得早,夜幕般的天空還掛著稀稀落落的幾枚星辰,他便尋去了君寒的院子。


    這個時辰,君寒還沒前去上朝,正常情況下還在院裏。


    他卻怎麽也沒料到,今日他義父的院子竟被一排披甲的士兵給封住了,他走過去,也被冷甲攔在了外頭。


    “我義父怎麽了?”易塵追頓時心涼了半截。


    守門的士兵鐵口不張,目不斜視的,隻橫抬著手臂攔著易塵追。


    “塵追,”舒淩左手壓在腰懸佩劍的柄上,緩步踱到易塵追麵前,瞧了眼昏沉沉的天色,“秋時初晨的寒意不亞於冬季,你身上還有傷,再回去休息會兒吧。”


    “義父呢?”


    舒淩垂眼瞧他,稍稍沉默了片刻,“元帥自有安排,不必擔心。”


    “他受傷了?”


    “沒大事。”舒淩調起了幾分尷尬的戲謔,輕輕拍了易塵追的肩,“正好也讓元帥偷個懶,反正有正當的理由在身,外頭那些事也找不上他。”


    易塵追神色半點未變……


    舒淩這個戲侃的確尷尬極了……


    “那我去看看他……”


    舒淩就著手搭在他肩上的方便捏住了他,很平靜道:“元帥有令,任何人不可擅入院。”


    這回,易塵追的眼裏終於乍了一分渙散之色,縱是暗幕披籠,也能見他滿臉蒼白。


    “很嚴重嗎?”


    舒淩稍作默然,收回手來,思忖了片刻,便意味深長的笑了笑,“雖然也沒多大事,不過這段時間,帥府裏的一些事可能要由你來代勞了。”


    這就是說,他義父果然傷得很嚴重嗎?


    ——


    舒淩頭天不冷不熱的去了刑部一趟,輕描淡寫的甩了兩樁案子過去,轉頭就把司徒誠給炸了個魂飛魄散。


    尚書大人一接到這案子便片刻也不敢停留,麻溜的就趕去了海市。


    正巧工部的人也在暗坊檢查休靈樓的破損情況。


    工部圈禁了暗坊,妖屬小心翼翼地將休靈樓中陳放的靈物轉移到金師院布了禁製術咒的車營裏。


    司徒誠好說歹說,拎了公事的幌子才勉強通了關,得以在工部侍郎的陪同下進入殘敗的休靈樓。


    元帥臨時罩住樓子的結界還在,工部的妖屬也不敢將其解除,便隻開了一道供人通行的口,正好鎖住了裏頭餘留的靈息,也保留了戰鬥所餘的所有痕跡,還真是方便了司徒誠來調查。


    自打十年前妖籍入冊開始,朝中便已陸陸續續征用了妖族官員,金師院的鐵副統首是一位,這位工部侍郎也是一個。


    通往頂層的法陣已毀,工部隻好將樓裏的那堵牆打通。


    一入頂層牆洞,所見即是滿眼狼藉。


    因為封在頂層的東西十分凶猛,故而這一層裏布施的咒術強度極高,正常來分析,就是抵擋百妖程度的進攻也綽綽有餘。


    更值得留意的是,襲擊休靈樓的那人,似乎隻一擊便給此樓開了瓢……


    司徒誠暗自揣摩著心裏便打起了鼓——這等戰力怕也隻有元帥本人才能壓製了。


    可偏偏急死人的是,元帥他老人家現在也是遭了暗刺連朝都上不了,封了關於自身的動靜,於外界而言,真是生死未卜……


    元帥現在指望不上,隻能盡力搜集有分量的證據,好去請派鐵麟軍的支援。


    司徒誠如此惴惴的想著,便已摸探到了樓頂被開瓢的方位,從牆頭順著瞧下來,幾乎半堵牆都被灼了個焦黑。


    司徒誠戴起了牛革的手套,將半人高的莫混儀在焦牆下立穩,取了先前擺放木匣的禁壇碎片放進莫混儀頂嵌的圓凹裏,扳下了禁靈軸便退開幾步。


    就著等候莫混儀抽探此間餘留靈息的空閑,司徒誠又在這廢塵亂漫的堂裏信步走探著。


    所有勉強幸免於難的牆地皆落了滿頭滿臉的傷痕,照這損壞程度看來,來年這工部又得好一番折騰了。


    “此層的咒術可有留存的?”


    “蕩然無存,若非元帥及時護住,隻怕這樓早就塌了。”


    想來也是,畢竟此次襲擊休靈樓的人就修為看來絕非等閑之輩。


    司徒誠在堂裏繞來晃去,眼神兒也四處瞟的仔細,終於憑著敞亮的天光在灰撲撲的地上瞥見了一絲端倪——


    在尚且平坦的地上,隱隱不顯的趴著一塊石頭似的玩意兒。


    司徒誠俯身撿起,迎著陽光一照,原是一截漆黑的指骨。


    長得這麽有特色的骨骸,就司徒誠所知的恐怕隻有東郊的這副了。


    時間也很合適,看來倒是沒什麽值得過多懷疑的了。


    要說襲樓人的目的,雖然一時沒法揣測出全部,但也多多少少猜得到幾分。


    畢竟這堂裏陳放的東西和這副骸骨同屬一個主人。


    “淘仙之墓……”


    司徒誠的思緒正隱隱約約牽出了個端倪,堂裏卻驀然迸了一聲驚鍾炸破,轟得四壁空落落一陣回蕩,蕩得司徒誠心神憔悴,差點一口氣背過去。


    回眼一瞧,那莫混儀竟然碎成了一堆廢鐵……


    炸、炸了……


    ——


    拚湊骸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還是這麽一具生前飽受摧殘、死後又被邪力侵蝕,骨節含糊、碎骨又多的看似完整的殘骸。


    他耗了整整一天才將這殘破的骨骸勉強拚出了一個整體,卻又懊惱的發現,它真的缺了點部件。


    “唉……”


    他除下麵具,頗為惆悵的瞧著這副妖詭異常的骨架,黯然一歎,便起身,端走了空當暗堂裏唯一一盞吐著豆星大點光明的油燈。


    小淵在幽暗的角落裏有意無意的打量著他的一舉一動,見他端燈起身,便也隱了一陣風離去。


    ——


    這兩天帥府裏死氣沉沉的,雖然元帥活蹦亂跳的時候這府裏也不見得能歡脫到哪。


    易塵追身上的傷的確不輕,那少年雖許了他一身外傷卻到底沒傷及他的根骨,倒是自己玩的那把火差點焚了他全身的靈脈。


    好在他自己對此似乎並不十分清楚。


    易塵追每過三個時辰便需換次藥,帥府裏素來沒有請外醫的習慣,舒淩雖然有心為易塵追破戒,但此事畢竟關乎易塵追身上的隱秘,於是思來想去,還是作罷了。


    反正武將出身的人沒哪個不會點療傷技能,就算沒有大夫那麽精湛,但處理這點不關乎性命的皮肉之上也還得心應手。


    “淩叔……”易塵追啞沉沉的喚了一聲。


    “嗯?”舒淩正幫他紮著繃帶,似乎沒多少閑工夫跟他講話。


    “為什麽不能告訴我義父的情況?”


    “這是元帥的交代。”


    “……”易塵追黯黯然的沉默了。


    舒淩下手稍稍一重,勒得易塵追一口涼氣倒抽。


    “你小子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吧,你爹他打遍東西南北,命硬著呢,沒你想象的那麽脆弱。”


    “……”


    舒淩將衣裳披在他身上,便收拾了桌上染血的廢布,“藥換完了,現在就老老實實待在屋子裏休息吧。”


    易塵追沒應答他,隻默默穿好了衣裳。


    舒淩也沒法說什麽了,隻好自己也沉默著出屋關門。


    舒淩站在簷下,望著昏沉絮濁的天空,悠然一歎。


    凡是有血有肉的心終歸不及鐵石生硬,這或許,也是上天贈予凡間的禮物吧——隻要留有餘地,凡事皆有可能。


    如此,鐵樹開花也不是不可能吧……


    如此想著,舒淩的心裏便冒起了一絲隱隱的希望,可稍一轉念,又即被撲滅了。


    若以君寒的角度來看待此事,說不定反倒覺得易塵追這是優柔寡斷吧。


    唉……


    畢竟君寒不是一般的鐵石心腸。


    舒淩在屋外洗淨了雙手,便繞著回廊,習慣性的朝著君寒的書房走去,臨到院門,驀然瞥見圍守院牆的鐵甲,才回神似的想起了這樁事。


    就這麽一直封著似乎也不是個辦法……


    關鍵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


    舒淩墜著憂思惆悵著,還是應從了習慣走進院子,卻劈眼見了書房的門大開,登時一驚,幾個健步便跨進門去,都做好了拔劍的手勢,不料卻是百裏雲優哉遊哉的坐在君寒的書桌上。


    “你怎麽在這?”舒淩杵在門檻外,


    百裏雲但有但無的掃了他一眼,手裏玩弄著那柄刺傷了君寒的短刃,“我沒事不能來嗎?”


    “……”


    “元帥讓你把鬼無和鬼曳派來,什麽時候叫你來了?”


    百裏雲兩手杵在書桌邊緣,眼神平淡柔和的瞧著舒淩,“我親自把他倆帶來也沒什麽不妥吧?”


    舒淩壓著氣把門關了。


    百裏雲從他身上錯開眼去,擱了手裏的短刃站起身來,“他人呢?真死了?”


    “……”舒淩扶著門板的骨節哢哢作響。


    “我聽說他是遇刺了吧?人抓到了嗎?莫非他被人綁走了……”


    終於,舒淩忍無可忍了:“百裏雲!我知道你沒有良心,好歹管管這張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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