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上存在的謊言太多,也就由此生出了敷衍與陽奉陰違。


    “道義”有時是個好東西,但大部分情況下也會成為強行扭曲事實的怪軸,隻要合乎“禮法道義”,即使是不適於人情世故的事也能稱之為“正統”。


    明明這個世上應該再多增加一些公平競爭——就這一點而言,北燕王的確很賞識君寒。


    有能力的人便居高位,在足夠他施展才能的地方行其事;沒本事的人就該認清自己,然後安居其位,乖乖讓出機會。


    奈何“禮法”總有些例外可不循此理。


    但黑甲營恰恰就不是這樣一個隨波逐流的地方。


    縱觀下來,北燕王竟沒有在營中看見一個身份尊貴卻沒有本事的廢柴,倒有幾個額角繡著囚青,雖然麵露凶色,但的確也都是能打的戰士。


    老張可沒貪戀北燕王的這一句突如其來、意料之外的讚賞,便沒做理會,引著路繼續前往下一個地點。


    這家夥既然來逛,想來就不光是來看人打架習武的。


    凡外人,對鐵麟軍的裝備必然好奇。


    老張也無意隱瞞這方麵的威勢,便也大大方方的開了兵器庫。


    庫門一開,迎麵便羅列著一排五副重甲,個頭七尺八,並排往那一杵,活如鐵山一般,鐵窟窿的眼裏幽幽冒著紫焰。


    “此為庫守偃甲。”老張淡淡解釋罷,一揮手,那五副偃甲便頓著重步讓開一條道。


    鐵麟軍的武器均為灌靈之器,封刃沉庫時均纏有靈符血咒以鎮壓邪殺之氣。


    庫裏列弓數百,均被通體纏滿了勒血紋朱砂的符紙,悠悠一入眼簾,對凡人來說,還真是不小的衝擊。


    “此處列弓五百張,往深裏走還有刀戈矛戟,以及輕重甲,包括馬盔也在此陳列,每日辰時會有金師院的學徒前來養護。”


    北燕王微微頷首。


    作為武將,他對這些武器自然有著剩餘常人的喜好,於是便隨步走近一副弓架前,伸手欲取一把弓。


    他一發力,沒扯動弓,細細感受一下,這弓竟像是焊死在架上了一樣,蠻力不可取。


    “這些武器非同於凡兵,每一件都威力不俗,故皆設有靈鎖,隻有元帥的兵符能解。”


    “也就是說,兵符不解,這些武器便用不了?”


    “沒錯。包括外麵那些將士,五階以上者,未得全令不可配器行事。”


    完整的鐵麟軍威力在朝中除君寒以外恐怕沒誰能清楚的了解。


    早在鐵麟軍初現時,先帝便已掂量出了鐵麟軍的特殊危險,故鐵麟軍的軍製皆異於尋常部隊,連兵符都是特製的封靈匣,與虎符一般,皇上與元帥手裏各執一隻,軍隊將遠征時,首先由陛下解封第一道兵符,剩下一道全啟之令則由元帥在前線決定,而當此軍處於中原無戰之域時則必須封住兩道兵符,這一封不光是限製某些過強兵器的使用權,也局限了一些妖族兵將的靈力用限,相當於給猛獸戴上口罩。


    鐵麟軍裏還有七階戰士,與尋常軍銜不同的是,鐵麟軍的階位是按危險程度來分的,達到七階的極險戰士通常安頓在邊境訓練,京城裏的最高隻到六階,而這些高階戰士亦受到兵符的直接限製,非得全戰之令,不可使之配備全套裝備——雖然這些受過君寒“特殊魔鬼”訓練後的危險戰士就算再凶煞也還算老實,但畢竟關係到朝廷安危,故一直以來鐵麟軍都很守這樣的規矩。


    其實鐵麟軍的這些特殊軍製在朝廷裏多半也都是公開的,並不會刻意隱藏什麽,隻是等閑時候也不一定有誰有這心情來了解,畢竟這套特殊軍製除鐵麟軍外無人適用。


    老張很詳細的給北燕王講解著,腳下也沒停,直接就把人帶進了陳放長重兵器的裏庫。


    他先指示了左邊一眾裹著玄符的兵器道:“這些是妖族的。”轉而又指示了右邊裹了血符的道:“那些是半妖的,少數人族使用的在最裏頭。”


    “妖族”、“人族”這樣的稱謂大概也隻有在黑甲營裏才會適用的這麽鄭重,等閑情況下誰會在後頭加個“族”。


    “這兩者有什麽分別?”


    “就實力上而言,妖族與半妖各有千秋,不分孰強孰弱。妖族更偏重靈力的催使,故妖族的武器載靈之力更甚;半妖靈力稍弱,更擅長於力量與靈力的轉換,故半妖的武器兩者兼容性更強。”


    北燕王入鄉隨俗道:“人族呢?”


    老張發現,這位王爺比起朝裏有些老古董來,還不算太討厭。


    老張看出來北燕王很有興趣去看一看能混跡群妖軍營裏的凡人裝備,便從善如流的帶著王爺往深裏走。


    “黑甲營裏的人族實力亦可說是毫不遜於妖族與半妖,不過沒有靈力是事實,所以他們的武器或強於力量、或強於靈敏,實戰性更強。”


    說時,便已到了陳列人族兵器的位置,縱觀一眼瞧去也還是有百八十件。


    這些武器卻也裹著符紙,北燕王瞧了有些奇怪,便問:“為何人族的兵器也要封符?”


    “人族的武器亦注有器靈,更利於戰鬥的操作,雖然沒有妖族與半妖的危險,但最好還是加點封印。”


    北燕王眉梢輕輕一跳,似乎又品出了個疑點,便問:“莫非人族也有七階以上的戰士?”


    “還不少。”


    這個回答,北燕王真是始料未及。


    凡人居然也能有如此強橫的力量?


    “畢竟鐵麟軍與之交戰的都是世上最危險的敵人,一般的人族強者很難適應這種戰鬥,所以能在黑甲營裏常留的凡人,其實力絕不亞於危險種族。”


    “這樣的人及其難求吧?”


    問及此,一直豁然答問的老張也沉吟了片刻,才稍有含糊道:“有天賦的不少,隻是能撐到最後的不多。”


    這與仙門講究的天賦不同,鐵麟軍要的天賦不是“靈脈”這種於凡人而言萬中無一的稀罕玩意兒,而僅僅隻是骨脈——隻要是個人都有的玩意兒。


    但黑甲營對於“骨脈”的苛刻程度卻更勝於仙門對“靈脈”的挑剔,但因為這是人族慣有的東西,所以即使苛刻,每年也還是能在九州各地收到數以千計的“天賦異稟”者。


    這些擁有上佳高強度骨脈的苗子進入軍營後首先在滄海閣的黑甲院裏進行基礎訓練——就這第一關都能篩下不少不適於戰場的人。


    然後篩下來的人便再進行挑揀,不適合行軍作戰但同樣能力出眾者便留在滄海閣長期發展,至於那些實在不濟的便遣散回家,實在有意從軍的,也可以直接分配去鐵麟軍以外的其他軍隊裏——當然係子支隊也是可以的。


    初選階段是最柔和的,而“有幸”進階到真正的黑甲營訓練的人就是真正磨練的開始,因為走到這一步,他們已經失去了被打發回家的資格,路隻有兩條,要麽練下去,要麽半途被折騰死。


    這種殘酷的訓練也讓君寒一度為了提高人族戰士的生存率而頭大——一方麵提高生存幾率,另一方麵也不能降低標準,畢竟戰場不是兒戲,尤其與變態的對手交戰更是馬虎不得。


    所以鐵麟軍的尋常軍隊裏根本沒有人族的影蹤,真正能在與妖族的戰場上存活下來的凡人,還真隻有達到五階以上、精銳部隊的程度的那些猛士。


    所以別看凡人總是在先天實力上弱於妖族,但在黑甲營裏,凡人都是強者的代名詞。


    畢竟能憑體力跟靈力相抗的人,在妖族長達數千年的文化裏還真沒見過——但在黑甲營裏,這是人族生存的必須條件。


    “置之死地而後生。”北燕王如此評價黑甲營對凡人的訓練模式。


    真正進入黑甲營的苗子麵臨的也的確是這樣的情況,滅絕了所有後退之路便隻有悶著頭一路走到黑,搏出來的是勇士,扛不過的就隻能發訃告了。


    其實妖族或是半妖的訓練強度也毫不弱於此。


    這便鐵麟軍得以稱霸天下的原因。


    說到這程度,老張在轉眼打量,果然見這位王爺的眉目間籠上了一分不同於往常的神色,像是敬佩、又像是猶豫或糾結。


    老張實際也的確想告訴他,君寒之所以能成為大黎一手遮天的元帥,靠的絕不是耍手段,等閑之人嫌他攪弄風雲不過是因為他們自己原本就是隻有隨波逐流的分量的螻蟻,隻是這位元帥分量太重,他們無法窺其高度罷了。


    真正擁有這般實力的人,根本不屑於暗中作妖;真正的傲骨也不是紅塵能夠輕易玷染的。


    而且老實說,老張跟慣了君寒這樣的強者,根本也無心再輔佐這些庸碌之輩,所以也早就打算好了,倘若鐵麟軍的兵符日後必然不再為君寒所掌,那他就在兵符歸公的一日辭官歸鄉。


    反正沒了君寒,這黑甲營也就沒了靈魂,就算轉交到旁人之手也不過就是淪為行屍走肉,在磨平鋒銳、逐漸淪澱的腐濁長路上走向衰亡——作為黑甲營的老將,老張沒有元帥這樣的實力力挽狂瀾,能做的也隻有眼不見心不煩。


    但隻要兵符還在帥府一日,他都會堅守崗位,也算是,他對蒼天最後的祈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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