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曳素來喜歡原原本本的“生物”,哪怕是親手弄死的也比從一開始出現在他眼前就是個屍體要來的可愛。


    這種事明明鬼無最擅長……


    照理說這棲雪莊裏的遇難者應該先帶回刑部安放,奈何人數太多,就算把整個刑部大院當成停屍場也停不下這麽多人。


    天知道這明明不及刑部大院空間敞亮的棲雪莊怎麽能裝下這麽多人……


    實在沒辦法,司徒誠也隻好臨時在山莊外搭起棚子,將消息散出去,請親友來認屍。


    然而此處麵目全非者居多,那小部分相貌俱全的認的倒是快,剩下的親娘都認不出,認到後頭,記錄下來的失蹤人數比這裏的儲量還要多出十來個。


    好在大體人數還合得上,再篩掉一些失蹤時間過於久遠已經超出了小棲雪莊範疇的記錄,最後理下來的也八九不離十了。


    幾天排查下來,這些人最早可能是幾個月前進入棲雪莊,最晚卻都不超過那日的酉時。


    如此看來,那把火當是酉時之前放的。


    雖然臨近傍晚,但仍然屬於光天化日的範疇。


    大白青天的屠殺一整個山莊甚至還放明火,可見此“人”不但歹毒而且膽大包天——或者說此“人”對自己的實力有著相當的自信。


    尚書大人盡職盡責的親自審問那個報案人,這家夥大概打生下來就沒見過死人,就簡單交代個情況都幾次崩潰大哭、哆嗦到神誌恍惚,司徒大人也是憑著多年審案練出的無敵耐心才終於從這貨嘴裏套出了一點可以證明自己清白的證詞——在黎州幹些雜活,卻好賭,那天好不容易攢出了一兩銀子便死活也揣不住,覺也睡不著,輾轉了半夜還是頂著五更天急吼吼的跑去賭莊。


    司徒誠不得不承認自己輸了,這些賭徒的勤奮簡直不亞於有誌之士啊!


    司徒誠將此人暫留刑部,出了堂門便吩咐下頭的人照著這貨說的幹活的地址去確定情況,隨後又是官帽也不拿就匆匆召來車夫衝去棲雪莊。


    ——


    此時易塵追正恪盡職守的陪著鬼曳一起麵對這些難以一眼覽全的亡者。


    因為案情特殊,這些屍體即使有人認也不能讓他們領回去,從親友口中得到情報後便將那些哀傷群眾清出了場地。


    徐達帶著一眾守城衛兵負責給自家少爺護著場地,但即使人被圍擋住了,哀傷卻抑製不得,哭聲不絕於耳,連易塵追都覺得有些擾心,更別提素來最討厭聒噪的鬼曳了。


    原本檢查屍體這種事鬼曳就需要特別耐著性子,這會兒又要忍耐外頭綿綿不絕、哄如濤浪的哭聲,這個素來矜持高貴的少年終於要忍無可忍了。


    他突然臨中收斷手裏的靈網,焦惱的捂住雙耳,“讓他們閉嘴!”


    鬼曳突然丟了一身矜持高貴,焦惱的模樣活像個任性耍脾氣的孩子——易塵追雖然還沒跟他相處多久,卻也為他這樣的異態而略有吃驚。


    還以為他也是個雷打不動的冷神呢……


    “你別激動,”易塵追忙安撫了他一句,“你先休息,外麵我去處理。”


    璃影在邊上瞥了他一眼,“你真要趕那些人走?”


    易塵追無奈的笑了笑——畢竟案子要緊嘛。


    璃影看出了他眼底實在無奈的妥協,也隻好抱著手跟他一起走出臨時搭建的停屍棚。


    “算了,”鬼曳冷靜下來,也放開了雙手,轉眼又是平時那個高冷矜持的理性少年,“他們情緒激動,你這麽出去驅趕,說不定還會引起爭執,更煩。”說著,他便捏訣準備重新拾回方才被他放開的靈網。


    易塵追一笑,溫和道:“我自有辦法讓他們安靜,你先休息一會兒吧,你要是情緒不穩定的話也很容易出岔子,幹脆先靜下心吧。”


    鬼曳居然被他勸的無力反駁,貌似不休息才是誤事……


    果然,看起來溫和的家夥都不是省油的燈。


    易塵追掀起帳簾走了出來,被隔擋在十步開外的哭鬧人群一見了他這個“管事”的頓時情緒更失控,好像這個少年才是害死他們親人的罪魁禍首。


    但頭腦清醒的也實在沒法跟一群理智失控的人計較——何況易塵追本身就不是會計較的人。


    “少爺你出來幹嘛?這不惹架嘛……”徐達忍不住數落,易塵追卻隻笑了笑,道:“這麽躲著也不是事。”說著,他便走出了士兵的圍擋圈,真是氣得徐達無奈又惱火,隻能兩手叉腰背過身去呼氣。


    易塵追到底是帥府的公子,就算他本人再怎麽平易近人,那些百姓也決計不敢招惹罩著他的元帥,於是他人才走出圍擋圈,那群看上去倒是要把他撕了的激動人群便立馬顯出了紙老虎的本性,“唰”的直往後退了三步,莫名有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意味。


    “實在抱歉,因為案件特殊所以不得不多留亡者幾日,不過諸位放心,我們隻是檢查,並不會過分破壞肢體。大家的悲傷我能理解,但這是公務,若不盡快尋得凶手,隻怕日後還將發生慘事,所以也請大家理解我們的無奈之舉。”


    易塵追的這番話雖然有點效果,但是激動的人群卻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完全平複的,那些哀哭之聲仍在此起彼伏,眾人嚎的依舊慘烈。


    易塵追又揚起了他那溫潤的笑容,似乎半點也沒有介意他們的嚷嚷。


    “大家哭這麽久也累了吧?”易塵追溫和且仁慈的扭頭吩咐道:“去打點水來。”


    “哈?!”徐達驚了,瞪著倆銅鈴似的眼,“打什麽水啊?還嫌哭不夠呢?”


    易塵追笑色依舊,“悲傷之情可以理解嘛,再說這天氣越來越熱了,這山頭上不比家裏,加上火焦之息猶存,長時間不補水回頭喉嚨必然幹澀灼痛,”他又轉回眼來看著傻了眼的眾人,回了正色,接著道:“今天非是舉喪之日,但也不能強迫大家強忍悲痛,我能理解諸位的心情,所以也不希望看到諸位因哭嚎而生體膚之痛,因為我們無意壓迫各位,隻是想盡快還亡者一個公道。”


    就在他講話的當,邊上手腳麻利的士兵已經將水打來了。


    易塵追瞥了那清漣一眼,笑有深意道:“諸位,請繼續。”


    說罷,元帥少爺便瀟灑的轉身走回停屍處。


    這會兒,哭聲倒是低默了不少,端著那碗“催淚湯”竟也有些莫名的猶豫。


    璃影也真被易塵追這不按套路出牌的處理方法給驚到了,跟上去便悠悠問:“你確定他們喝了水之後就會乖乖回家哭?”


    易塵追無奈的笑了笑,“不一定,”他在帳前站定,“所以我本來也沒對他們抱多少期望,隻是盡力勸一勸而已。”


    易塵追出去攏共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半柱香時成功讓外頭的吵鬧減小了一半,這會兒外頭已然鴉雀無聲。


    鬼曳正抱著手倚著柱子瞧著這棚裏羅列滿當的屍體蹙眉沉思,易塵追解決了外頭的亂子便又掀簾進來了。


    鬼曳奇怪的瞥了他一眼,“你真把那些人趕走了?”


    “哪有那麽容易,隻是我突然想起天氣越來越熱,所以讓他們布了個結界,順便阻絕外界的嘈雜。”


    “哦。”鬼曳淡淡應了一聲,便又掀了一塊蓋屍布。


    “到現在,發現什麽了嗎?”


    鬼曳淡淡瞧著眼前這具形貌完整也沒有遭過火噬的屍體,道:“這些人在死之前沒有恐懼和掙紮,而且是被一擊致命,這些完整的屍體基本分處於不同之內,但他們的門窗並沒有任何被破壞的痕跡,由此就可以看出,屠莊之人實力高深莫測。”


    “可以確定隻有一個人?”


    “這些人身上都殘留著一縷靈息,很微弱,也暫時不能確定是什麽靈勢的餘息,但沒有分毫差別,由此看來,基本可以確定這些人都是同一個人殺的。”


    “那先前你查的那兩兄弟的靈息呢?”


    鬼曳提氣本欲答,卻不料那位本在城裏忙活的尚書大人突然造訪這陰颼颼的停屍棚,嚇得易塵追差點乍起,鬼曳也隻好默默吞下話頭。


    “這裏查的怎麽樣?搜羅到點線索了嗎?”


    司徒誠也真是被陛下兩個月的期限給壓得上火了,猴急的奔過來,卻又是抓了一把瞎,平日裏總愛掛著戲謔的眉眼此刻也嚴肅的冷厲。


    他卻始終沒有告訴易塵追陛下隻給了這樁案子兩個月的時間。


    “行凶之人修為不俗。”鬼曳淡淡的先答了這麽一句,然後才接著道:“但是這個人很善於隱藏偽裝,能這麽明晃晃的在京城邊上作案,其警覺性也必然很高。”


    說了等同於沒說。


    司徒誠聽罷,又問:“確實是某種邪術嗎?”


    鬼曳捏住眼前此屍的下頜,稍微轉了個角度,將他頸上那枚因為沒有鮮血勾勒所以十分不顯眼的傷口展出來,“這些人的血被抽的一滴不剩,而作案的隻有一個‘人’,整個莊裏三百七十八人,需要這麽多血的玩意兒應該已經不是搞某種邪術的問題了。”


    “你的意思是……”


    “可能是招上某種嗜血邪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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