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這位老者,魏清依舊不肯多言,隻在中途稍稍提了一句——這位老者曾是仙門中德高望重的一位前輩,曾親身參與過伐仙之戰,雖還留有性命,卻修為盡廢,亦盲了雙眼。


    隻略聽了一耳這位老者的經曆便讓易塵追冷不防打了個寒顫,小心翼翼地想道——眼下情況特殊,務必得藏好元帥義子這個危險身份。


    行至矮瀑旁的草廬前,魏清先敲了敲虛掩的門,便聞屋裏傳來一聲蒼老卻有勁力的應答聲:“請進。”


    魏清便推了門,做了個“請”的手勢,待三位客人入了屋便關了門。


    此屋中清香流繞、幽然婉轉,若不瞧周遭環境,光憑聞氣息的話還真有幾分道門清幽的餘韻。


    但細品此屋陳設,雖老舊貌平卻也不乏古樸簡雅,也不知是這些物什本身就長得格外別致還是此屋特殊的仙韻許之幾分出塵意味。


    易塵追帶著那兩個姑娘走到盤坐在蒲團上的老者麵前,恭恭敬敬的行禮道:“晚輩見過前輩。”


    璃影和璃月也都隨他欠身一禮。


    那老者須發如鶴羽雪須,麵容卻似古榕一般蒼老而蘊著不屈清勁,確如古書中描繪的天師塵仙一般仙風道骨,使人望之起敬。


    “小友快坐,”老者笑著招呼了一句,略略蹙了蹙眉,複又笑顏開綻,“原來同行的還是兩個女娃娃。”他微轉了臉,精準的對住了坐在易塵追左邊身量尚且不足的璃月道:“小姑娘今年方不及豆蔻吧?怎也隨著兄姐上這偏遠地方來了?這地方可不是善境,若非事關重大還是莫擅入為好。”


    三人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全都怔愕的打量著這位老者——


    不是說功法盡廢嗎?怎麽能這麽精準的探明一個人的年歲?太玄乎了吧……


    “前輩怎知……”易塵追怔怔地問了一半,老者便已笑著擺了擺手,“雕蟲小技罷了,都是吃的以前的老底,如今雖然早已廢盡了靈脈,但好歹也與靈力打了這麽些年的交道,早就深入骨髓了。”


    “晚輩唐突。”


    老者捋著胡須,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你這孩子年歲不大性情卻是謙和,倒是難得的沉穩……”他酌言細品著,略略琢磨了他的靈勢,卻蹙了眉。


    這個少年的靈脈裏摻混著一縷詭譎而炙烈的靈息,這靈息卻恰是他十分熟悉的。


    老者驀一蹙眉,原本和藹的臉色便淺浸了幾分肅然。


    “可否唐突一問三位至此的緣由?”


    易塵追斂眉想了想,“是為十年前臨水鎮趙氏滅門一案至此,因查知趙氏家主趙申喪命之地便是楚南嶺一帶。”


    不知這番話裏藏了怎樣的震驚,這位老者默然聽罷後便是一臉微不可察的怔色,原本徐徐捋著胡須的手也突兀一頓,卻應了心底的怔駭後又忙不迭的錯拍跟回了節奏。


    “此案早於十一年前便已了結,三位何故時隔如此之久又不遠千裏趕至楚南毒嶺之中重翻此事?”


    老者這番話裏隱隱約約的帶了幾分勸退的意味,易塵追倒也聽出來了,且並不會因此便打退堂鼓,反倒確定了自己的測探——不管從神色還是語氣來判斷,這位老者對那件事所了解的應該不光隻是皮毛。


    “因為身死的趙氏家主正是晚輩昔年養父。”


    這個回答終於把老者轟得連最後強繃的一絲平靜都崩了一瞬驚濤駭浪。


    卻還是極快的穩了回來,“你、便是趙申養子?”老者此問略有些失了分寸,易塵追聽罷,思緒稍稍一轉,便故作視而不見,答道:“正是,先父亡故那年我隻有六七歲,其中詳細多有不明,故如今遠尋至此,也非是為尋仇,隻是想了解當年真相罷了。”


    聽這一段話的時間足夠老者穩回一顆險拎至喉口的心。


    “那,三位可查到了什麽?”


    易塵追又在心底細細斟酌了一番,卻還是有些拿不定底的瞥了璃影一眼。


    璃影察覺了他的目光便也轉眼瞧來,依舊是那平靜無瀾的神色,也不提供任何建議。


    易塵追怏怏收回眼來,還是鼓了口氣,道:“聽說先父有個孿生兄弟曾為蜀山門徒。”


    此言一出,老者神魂俱是一哆嗦,陰差陽錯的竟不慎掀翻了置在蒲團邊上的小香爐。


    這隻陶作的小香爐整隻翻了個顛倒,肚裏的煙灰傾灑了一地,也揚了一陣薄淺的灰霧。


    許是急中生智,老者忙就應著煙起而猛烈的咳嗽了起來,一時不知嗆了幾口煙灰,竟咳得上氣不接下氣,險些背過氣去。


    嚇得易塵追忙就撲上去扶住老人,輕輕給他順著氣。


    “前輩,您沒事吧……”


    璃影看出引得老者咳嗽的罪魁禍首是那浮空亂飄的煙塵,便也急著湊過去伸手欲理塵爐。


    老者一手拍著胸膛,另一手卻自然一落,胡亂在蒲團邊緣摸索,“不經意”的探住了璃影的腕脈。


    璃影驚了一下,便抬眼——本以為老者是無心之舉,卻沒料到對方探著她的脈搏卻隱隱蹙了眉,似乎的確是在細探什麽。


    屋門恍然一開,門外卻是一張驚慌失措的少年臉,才一眼將門內情形瞟了個大概便已咋呼的一聲嚷了起來:“師尊!”


    老者悠悠止了咳,不動聲色的收回淺探了璃影脈搏的手,枯槁般的指自蒲團下摸出一隻小瓷瓶。


    “無妨無妨,人上了年紀,身體總免不得有些小毛病。”說著,老者便輕熟的啟了瓶塞,抖了兩枚於紅的藥丸服下。


    那個少年也定了魂,漸漸的收回了驚白的麵色,“你、你們……”


    “沒什麽事,是為師不慎打翻了香爐這才引了點毛病,不關客人的事。”


    聞此,那個少年才最終沉回了尋常臉色。


    易塵追也是一口重氣長舒——原本他們的情況就有些緊張,這位前輩真要怎麽著了,回頭必定是他們的鍋,然後也就不可預測會發生什麽衝突了。


    這時魏清輕輕撥了那個少年的肩,從他身邊擦進屋來,“前輩乏了嗎?”


    老者沒作答,隻是自然而然的露了些恰到好處的疲色。


    易塵追心中叫苦——這都還沒談多久啊!


    “如此,那三位也早些休息吧。”


    魏清與這老者的默契簡直達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


    卻無奈,三人也隻好老老實實的拱手作禮,退出屋去,隨魏清回家。


    雖然有用的東西啥也沒釣著,但至少可以確定,那老者身上肯定藏著什麽秘密!而且正與易塵追他們調查的此事相關!


    ——


    那三人走後,老者才沉沉鬆了口氣,少雲忙進了屋,輕輕攙住老者,替他撫背順氣。


    卻不知老者是想起了什麽辛酸的過往,臉上坦然之色不再,隻餘滿麵痛徹心扉的悔恨,連連搖頭,許久才剜心道:“罪孽啊!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更深的罪孽了……”


    “師尊,”少雲也擰住了眉頭,卻不解:“您到底在說什麽?”


    老者的手顫顫扶住了少雲輕輕勾在他臂彎的手背,徐緩的拍了拍,終是搖頭,長長一歎後,方才幽哀的作答道:“那都是許久以前——我們這些人造下的孽,卻偏偏、讓你們這些年輕的後生也跟著遭了罪……這不是天道的不公,是我們的不仁呐!”


    “師尊……”


    ——


    易塵追一路都在琢磨這件事——暫時不是關於趙申,而是關於那位老者。


    雖然也幾番想開口詢問魏清,但終究都因顧慮此中不妥而作罷了。


    魏清一開始向三人簡述老者時對老者的具體身份隻字不提,而老者自己也沒有介紹身份的意思,光從這一點便可看出,他老人家的身份的確不大方便透露。


    這種情況下再胡亂開口詢問豈不就是自己照著槍尖往上撞……


    還是另尋他法吧。


    照約定,他們明日便開離開這座仙門隱居的寨子前往毒瘴林——若就這麽離開的話,日後恐怕就再難尋機會進寨子來拜訪那位老者了……


    嘖……


    易塵追一路都自顧自的想著事,甚至連抽眼看路都是麻煩,自然也就不清楚他們幾時到了魏清的屋子。


    “塵追哥哥……”璃月伸手拽住了他的袍子,一聲輕喚也恰好拽回了他的思緒。


    易塵追乍然回神,卻見眼前驀然壓了一縱黑影,尚來不及反應,他整個人便撞了上去,腦門正好磕在柱子上發出“硿通”一聲脆響。


    璃月在後頭都已經拽了他的袍子,結果還是阻止不了這愣頭青的公子哥一腦袋跟柱子杠上。


    “……”魏清正好抬了一腿踏上一級階梯,這會兒也正莫名其妙的瞅著易塵追的颯爽英姿。


    “他夜盲。”璃影不動聲色的謊圓了一句,還貼著柱子的易塵追便已銜接無隙、默契無雙的摸摸索索的把自己從柱子上扒拉下來,“盲”的很徹底。


    魏清沒多作禮會,便自顧自登上了階梯。


    易塵追借著“夜盲”的隱藏也收住了尷尬,自己撿回了正確路線,跟在魏清身後抬腿登梯——卻不知他是怎麽踩空的,驚魂怪叫著“撲通”一聲整個人便趴在了棱角突疊的樓梯上,聲勢之浩蕩,連屋裏的水芙都冷不防的受了屋板震動的驚嚇。


    真、真夜盲了?


    璃影:“……”


    璃月虛抬著的兩手還保持著準備搶扶易塵追姿勢,結果到底晚了一步,這會兒便落了一臉痛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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